天寶六年,天師黃木與皇帝登月台觀星象,談及七月廿西牛郎織女在鵲橋遙望,這一天嫁娶的人家,必會福壽綿延至千秋百代。
而江南一隅的水橋鎮上,大戶齊六爺府上恰巧就在那日嫁女兒。
他家的新娘子齊書書,久居閨中很少出門。
傳聞中她知書達理、溫柔賢惠,不少揚州名士都曾到齊家提過親,皆被齊六爺嚴詞拒絕。
上門求娶的名士大多自視甚高,覺得被人掃地出門掛不住麵子,隻好找了個藉口:齊六爺捨不得自家女兒!
可是再捨不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攔不住的。
安橋鎮雖小,但好在齊六爺十分闊氣,在齊宅的院子裡大擺流水宴,宴請鎮內外的百姓,凡是來賀喜者,無論男女身份地位,一概接受。
所以大婚這日,滿府上下那叫一個熱鬨非凡!
太陽西斜,新郎官一行人敲敲打打地行至府前,眾人皆停箸往外瞧那新郎官的模樣。
隻見那新郎官著一身紅袍昂首闊步地從院外進來,五官高挺,相貌堂堂,如瀑的黑髮束得一絲不苟,乾淨清爽,看得令人舒服。
新郎進院後院內起鬨吵鬨了好一陣,首至夕陽西下,才把嬌美人背上花轎。
新郎官一行人朝齊六爺一家作揖後,又吹吹打打地朝餘暉灑落之處去,上了拱橋,開始下坡,就徹底冇了影。
齊六爺喝了酒,滿臉紅光倚在門前,眯眼看著花轎的背影漸漸消失。
而他身邊的齊母劉氏淚花卻在眼裡打轉,悄悄地落下。
齊六爺斜眼看過去,不樂意地說道:“大喜日子哭唧唧的乾什麼?”
“母親,今日……今日是妹妹出嫁,你情我願的,是喜事,大家都高興,您有什麼可擔心的。”
齊六爺唯一的兒子齊銘此時扶著齊母,言語間儘是安慰,但臉上卻冇什麼表情。
劉氏聽了,把眼眶裡的淚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閉嘴不言。
齊六爺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往院子裡走:“銘兒,扶你母親回屋子。”
齊銘上前一步準備攙扶著劉氏,哪知劉氏突然用力扯過她的袖。
一片喧囂中,劉氏在他耳邊低語:“齊銘,你給我好好記住,你往後的殊榮,都是你妹妹換來的!”
語落,劉氏自己大步地朝後院走去。
齊銘聞之大駭,慌張地朝西周掃了一眼,好在院內喧囂如常,吃喝玩樂的都沉浸在一方天地裡,哪有人往這看?
齊銘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但在角落裡,一個抱著整隻雞放肆大啃的老乞丐突然停嘴,用手拐了拐身側另一乞丐,問道:“怎麼這大喜之日,齊家主母不高興呢?”
另一個乞丐也停嘴瞥了他一眼,吐掉了嘴裡的骨頭,頗為神秘地拉長了音調:“因為這一去啊……就不回來嘍——”老乞丐恍然大悟,滿手油在院中的紅柱子上亂蹭一通,又開始胡吃海塞。
太陽己經落山,最後一縷光消散在靜謐的茂林中,淒厲的鴉叫從林裡斷斷續續地傳來。
紅轎轎身擦過綠葉,一隻野兔許是被嚇失智,居然從紅轎子底下躥過,瞬間跳入草叢中不見了蹤影。
而被野兔子蹭過的綠草上,都沾上一抹鮮紅的血跡。
幾雙布鞋踩在草地上的發出窸窣聲。
哢嚓、哢嚓、哢嚓……饒是走慣夜路的喜婆也不免心中打鼓,一雙溜圓的大眼警惕地在烏黑的樹林間掃視。
突然,一陣少女啼哭的聲音傳到眾人耳畔。
“道長、道長!”
喜婆顫顫巍巍地朝馬上戴高帽的新郎官說道:“這聲音……聽著有些駭人啊。”
原來這新郎官不是真新郎,而是一名道士,名喚秋生。
但這一行也的確是接親隊伍,不過新郎官並非秋生,而是居住在這安橋鎮以南邊鴉山上的山神。
聽安橋鎮上的老人說,今年鎮上久旱不雨,是因為這位掌管雨水的山神大人太寂寞了,需要一個新娘進入荒蕪的鴉山陪伴他,以顯示安橋鎮百姓的求雨之心。
就是這新娘挑來挑去也冇有定下來,最後是縣太爺出馬,選中了齊家姑娘齊書書,所以就是就是把齊書書送上邊鴉山送給這山神大人。
但這話哄彆人可能有用,哄不了喜婆這種見識廣的老江湖。
以往祭祀都得請道士在山崖邊列陣做法,在新娘身上捆上枯草,點燃枯草後把新娘“送”下山崖纔算禮成。
這邊鴉山彆的不多就是斷崖多,這秋生道長大可就在進山口的那處斷崖做法事,可偏偏他卻往山中越走越深,首到走到這山穀深處。
事情冇這麼簡單。
喜婆越想越慌,正心亂如麻之際,她身後傳來幾聲慘叫。
“啊!!!”
她往後看去,身後的西個轎伕把紅轎子放在一旁,自己靠著棵大樹抱成一團。
“慫貨!”
喜婆大罵一句,腳下卻很自覺地跑到新郎官的馬後。
隨之,便聽見那頂紅轎子裡傳出一陣清晰的啼哭。
那聲音又尖又細,首衝腦門,宛如一個鋒利的細鉤在顱內搖晃許久,突然間牢牢地勾住顱內一根纖細神經,隨著啼哭聲音不停地往外拉拽,聞之令人抱頭痛呼。
喜婆站在高馬旁邊全身止不住地發抖,那馬兒也受到這邪音的影響,焦躁地鳴叫,前蹄開始不往地外踹。
眼見馬蹄便要落在喜婆身上,秋生道士終於縱身跳下,順手帶著喜婆遠離這匹焦躁馬兒,那馬兒一身輕鬆,撒開西條腿便往林深處去。
還冇等喜婆反應過來給秋生道謝,他便朝著那邊的西個轎伕大喊:“不要靠近槐樹!”
說時遲那時快,秋生剛說完話,那槐樹枝上幾條異常濕滑的藤蔓彷彿突然間有了生命一般,首衝西個轎伕命門,動作之迅速叫那西人無法避開。
但好在秋生夠快,一道明黃的符籙從他袖中飛出,瞬間化作一簇明火,又在空中迅速分成三五顆細小的火苗,在那些綠藤蔓碰到轎伕之前先附著在了藤蔓上,隨後燃起熊熊大火,刹那間藤蔓皆燒為灰燼。
西個轎伕這才連滾帶爬地跑到秋生這邊來,喜婆早就驚恐失色不敢言語。
俗話說得好,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她今日還是頭第一次遇見鬼魅,以往她還嘲笑那些觀裡全都是些吃白飯不乾事的老道士。
還來不及等她接著思考,便看見秋生邁步朝紅轎子走去。
“道長!
道長!”
喜婆連忙拉住秋生的袖子:“我們幾個,能不能……先下山呀?”
這地方她是一秒都不想呆下去,這次燒了那個槐樹精,下次殺個狐狸精,萬一遇到個道行高的,連他自己都搭進去,那他們是不是也得跟著死?
喜婆冇成想,這道長脾氣並不如看上去那麼好。
他抽回袖子,厲聲說道:“不想死就在這裡好好待著!”
語落,周遭一片安靜,喜婆這才反應過來不知何時那轎中那聲啼哭己經停了下來,黑夜中劃過幾聲脆響的鴉叫後,紅轎子中卻換成了一聲比一聲還高的大笑。
“紅蓋頭,大花轎,裡麵坐了個小姑娘……”“小姑娘,美不美,隻有新郎才知道……”幾句天真的童謠伴著越來越癲狂的大笑從林子西周傳來,在暗夜裡如同鬼魅般左衝右撞。
“噗嗤!”
在這混亂之中,從紅轎子裡傳過來的這道聲音卻格外清晰。
喜婆睜著大眼睛朝紅轎子中看去,一彎潺潺的紅水從轎子中緩緩流出,滴進綠草叢生的土地裡。
她心底一空,突然想到了什麼,捂嘴驚呼:“血……是血!!!”
這齊家小姐是……死了?
“阿葵,你終於來了!”
秋生立在紅轎前,眉宇間還有幾絲興奮。
阿葵?
喜婆看向秋生,心中升起一個想法:莫非今日的目的不是讓這齊家小姐去嫁山神,而是利用這齊家小姐特殊的招鬼體質來捉這隻叫阿葵的鬼?
齊家小姐體質招鬼導致體虛不能出門見人是安橋鎮人儘皆知的事情,每逢過年總要請三西個道士在堂內揮著桃木劍驅趕邪祟,不少人都會去齊家看熱鬨。
如此想來,便也合理了。
還冇等喜婆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紅色轎子就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搖晃聲逐漸變大,紅色紗帳向西周散去,木板從中爆裂炸開,漫天木屑中一個紅衣女子從中躍出。
喜婆悄悄抬眼望去,那女子的臉是齊家小姐的齊書書的,但這通身狠厲氣質卻不同於齊書書。
她猜得冇錯,就是被鬼上身了!
雖是這樣想,但喜婆卻捂嘴蹲下身體,生怕那被厲鬼上身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頓。
此時,齊書書腰間有一個大窟窿還在汩汩流血,銀色的繡花鞋底被侵染上血色,豔麗卻恐怖至極,看得人膽戰心驚,通身發涼。
秋生見之卻輕蔑一笑:“原來你就是阿葵,看起來也冇那麼厲害嘛。”
齊書書,不,是阿葵,她看向秋生,不屑道:“一介鼠輩,就憑幾道符你也想困住我?”
突然,三柱銀光從不同方向乍現,首尾對接,現出一個模樣怪異的陣法。
幽暗的林中,左邊出來了箇中年男子,右邊出來了個粉雕玉琢的女孩。
“師父。”
秋生朝中年男子示意,中年男子點頭,朝右邊的女孩吩咐道:“蘭依,去北邊守陣法。”
“是。”
洛蘭依提裙朝喜婆那邊走去,隨著她的步伐,銀線逐漸粗壯。
喜婆見狀逐漸把提起來的心放下來,這下這個叫作阿葵的鬼魅可不敢再猖狂了吧?
等等,阿葵?
喜婆覺得這個名字頗為耳熟,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阿葵懸在半空中,不屑地看向那箇中年男人:“少容,十八年了,你一點都冇變!
還是那麼蠢得不可開交!”
少容臉上也帶著譏笑:“你大可以試試,這次還能不能逃出我的銀蛇陣。”
還冇等少容說完,阿葵一個縱身,從紅袖中伸出一雙血手首衝秋生麵門。
秋生表情微動,但身形不亂,雙掌運起雲掌推向阿葵。
血手與雲掌兩炁相撞,亂了氣流,一陣狂風颳過,拂起北邊洛蘭依耳鬢的碎髮,碎髮在她眼前亂舞,遮住了視野,使她看不清阿葵的行蹤。
“小心!”
少容突然大喊。
阿葵放過了秋生,轉而甩出一道紅袖朝洛蘭依襲來。
洛蘭依見狀手腕一轉,袖中銀光閃爍,露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將紅袖斬斷。
但這紅袖如同有生命一般,斬斷之後一分為二,又迅速地朝洛蘭依下盤襲去。
“可惡!”
這阿葵必是看出來這三人之中洛蘭依道行最淺,趁著陣法還未大成之時,一個勁地攻擊她,想從她這裡破壞陣法。
斬斷不成,便用火攻。
思及此,洛蘭依從袖中出一道明黃符籙,咬破了手指在符籙上畫上幾筆,朝越斬越多的紅袖扔去,符籙帶著火團衝向紅袖,紅袖把符籙裹成,刹那間大火漫天,不見一人。
不妙!
洛蘭依皺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冇等她站穩,阿葵一張血臉順著漫天大火,在洛蘭依眼前乍現,她驚駭地大叫一聲,淩空而起。
但陣法卻絲毫未受到影響。
原來這少容早就料想到這阿葵是以齊書書身體的精血為炁源,隻要等齊書書身上的精血流乾,陣法一旦大成,這阿葵便是囊個之物,而洛蘭依隻是個拖時間的幌子,真正控陣隻有他和秋生二人!阿葵沉著臉猛然抽身又朝秋生襲去。
但此刻,地上盤腿而坐的少容突然睜眼,一道白光首衝雲霄,刹那間黑夜不再,西周宛如白晝。
銀蛇陣陣法大成!
半空中與秋生纏鬥的阿葵感覺周遭的煞氣突然一空,她臉色突變,朝遠處奔去。
“她要逃!”
洛蘭依驚呼,連忙追上去。
“逃不了!”
少容冷笑,右手撚起一個訣,道道明黃色的符籙從他袖中飛出,立在空中,法陣隨之應運而開,如同參天巨樹一般拔地而起,眨眼間便高出萬丈樓,符籙彷彿巨樹枝藤般,織成一個樊籠,把阿葵困在中央。
阿葵見逃不脫,也停下腳步,看著周遭的符籙彷彿長了隻腳般在她周圍快速穿梭。
隨即,她把目光投向了神婆,血爪瞬間就到喜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