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出好戲

“恭迎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隨著謝常蓉匍匐在平昌公主的腳邊,高高地喊了一句,原本還有些怔愣的眾人立刻清醒,齊首拜下去。

平昌公主今日穿了一身八寶琉璃衣,衣襟上繡著祥雲圖案,長髮微微挽起,長度正好遮住雙耳。脖子上掛著一把別緻的鏤空長命鎖,頭戴七孔鳳冠,每一個孔裡都鑲嵌著一顆圓潤飽滿的天然鮫珠,這樣的打扮與平日裡在公主府覲見大臣時相比,已經算得上樸素,但大抵是氣質使然,縱然是一切從簡,平昌看上去還是那麼富貴華麗,就像一塊雕飾過的美玉。

平昌公主看了一眼跪倒的眾人,又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駙馬,掩唇笑道:“今日吃的是家宴,大家不必如此拘謹,徐喬今天隻是謝家的兒媳,不是那大曆的平昌公主,快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平身。

“公主殿下,您真好看!就如同天上的仙子一般!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謝常蓉睜著一雙水眸,天真爛漫道。

哪個女人不喜歡彆人誇自己的美貌,尤其是在心愛之人麵前,徐喬也不例外。她嬌羞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謝子麟,巧笑倩兮,也終於注意到了站在她身邊的謝常蓉。

實際上謝子麟比平昌公主更早注意到,也更早注意到謝常蓉身上的衣服。

這件蓮服……

謝子麟臉上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想要阻止平昌公主去看,然而平昌公主的視線已經下落,一切都來不及了。

“你是……”

平昌公主清朗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先是驚恐的瞪大眼睛,而後在看到謝常蓉的樣貌時鬆了口氣,不是她。再後便是滔天的盛怒,她的眼尾因為扭曲抑製不住地上下跳動,喉嚨彷彿卡了魚刺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

好在旁邊的謝子麟恰到時機地輕拽了一下平昌公主的裙帶,她纔不至於太過失禮。

府裡寂靜一片,每個人神色各異。小輩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長輩們雖然知道卻也不敢出聲,更加不敢求情。

因為他們冇有一個人能夠承接住來自皇家的盛怒。

謝常蓉還沉浸在喜悅當中,根本冇有注意到公主臉頰兩邊的肌肉已經因為用力而隱隱抽動,她福了福身子:“回公主,我是謝家三房的嫡女謝常蓉,也是子麟哥哥的十妹!”

“大膽!在公主麵前竟然敢稱‘我’!”身後的公公尖著嗓子喊道。

謝常蓉這才驚覺自己太過得意忘形,連忙低頭:“公主恕罪!臣女是見到公主太過欣喜這才忘了禮節!求公主恕罪!”

“就你多嘴!”原本應該發作的平昌公主今日卻一反常態,不僅冇有怪罪謝常蓉的意思,甚至還出口教訓了平日裡最得寵的允公公。

“你剛剛說你叫什麼?”平昌公主嘴角依舊噙著和煦的笑容,似乎剛剛一瞬間的震怒不過是錯覺。

謝常蓉眼睛發亮,覺得那爬上高位的登雲梯就在眼前,立刻恭聲回答:“臣女謝昭蓉!父親是工部左侍郎謝鯉,母親是清河薑家嫡女。”

“謝常蓉,”平昌公主又唸了一遍這個名字,而後上前一步,像是剛看見她身上蓮裙一般,微笑道:“常蓉妹妹,你這裙子倒是有些意思,我瞧著上頭的蓮花繡的栩栩如生,倒是讓我想起一個故人來。”

而後又對著挽起謝子麟的胳膊道:“對吧,夫君。”

“公主……”謝子麟欲言又止。

“公主的故人?是誰啊?”謝長蓉睜著無辜的大眼睛道。

“公主!”丞相謝乾這時候打斷道,他的聲音慣常清冷,即便是麵對的聖上最寵愛的女兒也冇有多少曲折和討好,他道:“公主,天色漸晚,便不要提什麼故人了,先用膳吧。”

“罷了!今日是在謝府,一切都聽公爹的。”平昌公主笑了笑,冠上的鮫珠也跟著顫了兩下。

平昌公主和駙馬落座,謝常蓉便也回了自己的位置,她看著坐在主位上顧盼神飛的平昌公主隻覺得無比羨慕,甚至有些嫉妒。就因為她是公主,即便貴為丞相的大伯見到她也得三拜九叩,就因為她是從皇後肚子裡爬出來的,即便樣貌並不出眾竟也能靠著銀雕金飾,襯托成風華絕代美人。

席間觥籌交錯,而平昌公主徐喬從始至終都是帶著溫柔如春風般的笑意,似乎剛剛的那段插曲早就已經翻篇了。

宴席結束,平昌公主有些微醺,被下人們簇擁著上了馬車,等公主府的馬車走遠了,謝乾臉上掛著的笑意倏然變冷。

“天晚了,先扶老太太休息!三房四房也回去!”

謝乾一聲令下,原本還想勸一勸的麝老太君隻能作罷,由著下人摻扶著出了宴客廳,四房謝慧有些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三房,而後帶著夫人女兒們回去了。三房謝鯉臉色青白,想要解釋什麼,但麵對兄長冷淡對待眼神隻好作罷,兀自搖搖頭也回了院子。

宴會廳裡便隻剩下大房一家。

殘羹冷炙擺在桌上,但仆人們卻無一敢上去收拾。

大抵是氣氛太過壓抑,孟氏輕咳一聲打破僵局,走過去給謝乾捏了捏肩膀:“夫君,十姑娘想必是不知情,這纔會闖下彌天大禍,妾身看著今日平昌公主並未怪罪的樣子,夫君還是不要……”

“你做的好事,還要賴在旁人身上嗎?!”謝乾狠聲打斷她。

孟氏被嚇了一跳,觸及到謝乾的眼神便心知這件事情瞞不住了,她心下惶恐:“夫君……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夫君恕罪!”

謝乾不言,但臉上的慍色未退。

孟氏便掩起帕子哭起來:“夫君,你也應當體諒妾身,這麼大個謝府都要妾身把持,冇有雷霆手段怎麼能夠禦下?是,夫君說得對,這件事是妾身做的,衣服也是妾身找人仿製的,可是妾身原本是要送給九丫頭的!不知怎麼到最後……”

“夫君!那九丫頭從小冇有養在妾身膝下,今兒一見又是個心思重的,妾身原先真的隻是想要給那九丫頭一個教訓,讓她服軟,不要往後將這後宅擾得雞犬不寧!妾身是為了夫君好的呀!”

眼見著謝乾完全冇有被說動的意思,孟氏立刻轉頭看向兒子,謝司彥會意,正欲上前求情,卻被謝乾一個眼神給嚇退了。

六少爺一向受老爺寵愛,連他求情都不行,那這事便再無迴轉的餘地了。原本想要一起求情的謝雲瑤和謝姝蘭隻能作罷。

“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們留在這裡嗎?”謝乾看著堂下的一子二女,指著孟氏道:“就是為了讓你們看看,自己到底有多麼愚蠢的母親!”

孟氏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她是當家主母,竟然被當眾罵作蠢婦?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恥感從腳底爬上來。都是因為那個謝蘭昭!那個該死的庶女!孟氏牙咬得咯咯作響。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錯在你愚昧!你無知!錯在你太把自己當回事!”謝乾的聲音不大,但足見威嚴:“你以為你的兒子娶了平昌公主自己就是公主的婆母?你以為能在公主麵前說上幾句話便能借她的手剷除異己?愚蠢婦人!”

謝乾對著二姐妹道:“府裡那樣栽培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飛上枝頭做那人上人!不論你們哪一個,若是像你母親這樣隻拘泥於這宅子裡的方寸天地,蠢而不自知,那你們就算爬上去也會摔下來!記住,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即便是進了這謝府,平昌公主還是聖上最寵幸的公主,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心裡要清楚!”

謝乾對著孟氏又道:“不過一個庶女而已,什麼時候不能處理?你竟然敢利用公主的痛處來懲處一個庶女!難道不是蠢?方纔平昌公主冇有當麵怪罪,那是看在子麟的麵子上,否則不但是三房那個丫頭要受懲處,今日這整個謝府的前程都要毀在你一個人手裡!”

“這幾日你便在祠堂好好反省吧,若是再有下一次,你這個謝府嫡母也不必當了!”

孟氏麵色慘白,眼睛裡儘是惶恐。越是如此她便越恨毒了謝蘭昭,簡直就要衝出去將她剝皮拆骨才能泄憤。

孟氏正欲為自己求情,門忽然吱呀響了一聲。

自門外走進來一個青衣女子,正是今日缺席的馮葭。

“害人精!你還敢來!”謝司彥的年紀最小,也是最先沉不住氣,指著馮葭的腦袋罵道。

怎麼不敢來?馮葭在心裡冷笑。

她不僅來了,而且早就在宴會廳旁邊聽了好一會牆角了。聽到那公鴨嗓的公公喊公主駕到時,她便想進來看看,隻可惜現在的她隻是謝府不受寵的庶女,兩人地位懸殊太大,自己不宜過早露臉,否則她真想看看一向端莊自持的平昌公主看見那件蓮裙時的神色,是不是鼻子都氣歪了?

又聽到孟氏被教訓得啞口無言時,馮葭則覺得心中暢快不已。

待聽到謝乾說不會一個小小庶女,何必大費周章時,她又覺得滿身仇恨的血液都被點燃了,他還是那個自私自利,視旁人性命如草芥的丞相,不論是前世的馮葭,還是這一世的謝蘭昭,在他眼中便如螻蟻一般,冇有價值的結果便是被無情地拋棄、犧牲。

隻可惜平昌公主偽裝得太好,若不是前一世見識過此人的狠毒和瘋狂,馮葭也會如謝乾一般認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但是經曆了上一世馮葭知道一定還有下文,不過就是不知道是誰會承接來自公主的怒火,是被人當作棋子擺佈的謝常蓉?還是背後的始作俑者孟氏。

“怎麼,啞口無言了?!”謝子麟的手指已經快戳進馮葭的腦袋了。

馮葭不言,隻是委屈地看了一眼謝乾:“父親,昭兒做錯什麼了嗎?”

昭兒?謝蘭昭,就是那個在外十三年的庶女?

丞相謝乾聞言不由多看幾眼,隻見馮葭身著一件青衣站在那處,臉上還帶著未乾到淚痕,長髮及腰冇有任何裝飾,卻越發承托出她這張臉楚楚可憐,像塊天然未雕琢的美玉。

越看丞相卻越心驚,當年娶她的姨娘就是因為對方驚豔汴州的美貌,即便是個青樓的清倌,他也納了,而謝蘭昭竟然完完全全繼承了姨孃的美貌,剛剛十三便已經初具那婀娜多嬌的江南美人的雛形,然而令謝乾更加意外的是,她的容貌雖然像姨娘,但眉眼之間的神采竟然有三分像……馮葭?

不同於謝雲瑤美如富貴牡丹,也不同於謝姝白美的端莊優雅,謝蘭昭自帶三分清冷氣質,像是雪地裡綻放的雪蓮花。

這樣的美貌如果能夠加以利用的話……

謝乾原本是看不上一個小小庶女的,想著處置了便處置了,可現下眼神卻緩和了幾分,看著馮葭一身的水漬問道:“我且問你,今日府上有貴客來,你遲遲不出現,現下才姍姍來遲?”

馮葭立刻跪下去:“父親,女兒原本早早出門,可是路上卻遇到了十妹妹,十妹妹見女兒穿的華服非說自己喜歡,可是這件衣服是母親送與我的,是女兒珍視之物,怎麼能輕易給了十妹妹呢?”

謝乾冷漠的眼神掃了一眼孟氏,孟氏倉皇低頭。

馮葭接著道:“誰知道十妹妹見我不給便……”她有些哽咽,竟像是鼓足勇氣才說出口的:“便不停打罵我,說我是個低賤庶女,配不上這件衣服,便將那衣服強行搶了去!”

馮葭擦了擦眼淚:“女兒隻能回去尋件舊衣穿上,可是時辰也是耽誤了,女兒心裡焦急又不認得路,加之天黑,便慌不擇路闖到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隻知道是個廢棄的荒宅……”

“說謊!你不認識路難道不能問府裡的下人嗎?領你的嬤嬤呢!”謝司彥又開始發作。

劉嬤嬤雙腿一哆嗦,差點就跪下了。

孟氏咳嗽一聲。今日宴席上她抽調了所有的下人,連庭院灑掃都在這宴會廳待命,府裡自然是冇有其他下人,至於領她的劉嬤嬤……自然也因為怕引起對方警覺,刻意調開了,這事情若追問下去,不是她居心叵測,就是她用人不善,怎麼看怎麼是個錯。

於是孟氏打斷道:“後來呢?”

“後來我打算往外走,儘快走出那園子,卻被石頭絆倒,跌進旁邊的池塘裡,好在那池塘不深,女兒隻是濕了鞋襪……請父親母親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