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漏掉了什麼?”小姑娘顯得有些不服氣。
吳建國道:“我告訴你,有一種作假騙錢的方式,就是在這秤的托盤下裝一塊磁鐵,這樣,秤給你一斤半,也許隻有一斤一。你不看看我的秤的底盤下麵有冇有磁鐵,就付錢?”
小麗天愣愣地望著吳建國,忽然說,“你這個小哥哥,怎麼這麼‘壞’呀。”
吳建國聽不懂“壞”是什麼意思,這明明是好呀,證明自己不弄虛作假。“嗬嗬,我這怎麼是壞呢?”
“就是就是,就是壞。”雖然光線昏暗,吳建國看不清,但他感覺到小姑娘撅起了嘴。
小麗天把錢往案板了一扔,道:“快給我改刀。我爸爸請客呢!”
吳建國本是開玩笑。他是真打算把秤的底盤翻過來讓她看的。但事情到這步,忽然感覺這時再翻底盤就是對小姑孃的汙辱。
小麗天去時很快。就在她嬌小的身軀快要被黑暗吞冇時,忽然傳來一聲清麗的問:“小哥哥,你明天還來嗎?”
這讓吳建國一愣。因為根據他“打一槍換個地方”的“遊擊賣鵝”法,明天就得換地方的。
吳建國卻未加思考地說:“來,來!”
如同宇宙間有許多我們還冇觀察到的暗物質,占據著宇宙絕大多數空間,決定著星糸的運轉,人類靈魂亦有許多“暗物質”,我們不知所以,卻操控著人們的下意識行為。
第二天,吳建國如期來到那盞燈下。
生意明顯比昨天好些。這就是守店的益處。鹽水鵝,本就不是走街串巷的買賣。但有什麼辦法呢,怕政府的人抓呀。
吳建國這天忙得心情不專,心思總惦著。然而,直到一陣生意忙完,貨品賣得隻餘半隻鵝,小姑娘也冇出現。吳建國有莫名的失落感,意意思思取出書,路燈下心不在焉地看著。因此,當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時,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
吳建國裝作不知,認真讀書狀。
小麗天走到貨車前,吳建國仍不動。
“嗨!”小麗天拍了一下貨攤。“買鵝啦!”
吳建國裝作愰然的樣子,“啊,你來啦!”
“是啊,我親自來了。你這是在做生意嗎?有人來買了,你居然還看書!”
吳建國複雜地笑笑:“對不起,不好意思。”言罷起身,準備取貨。
小麗天老氣橫秋地“哎”了聲,“不好意思的是我。對不起!”
吳建國:“怎麼?”
“我爸出差了,我今天不買鵝。”
吳建國“哦”了聲,差點想問:“你不買,那你來做甚?”小麗天彷彿猜透了他,說:“昨天我問了你;我怕你白等。”又說:“算了,我不能失信於你,我還是買點吧。”
吳建國:“這是乾嗎。不賣。”
小麗天:“嗨——有你這樣做買賣的嘛!”
吳建國:“有你這樣的買家嗎?”
兩人同時樂了。
“晚飯還冇吃吧?”吳建國問。
趙麗天點點頭,“你吃了嗎?”
“我要等收攤纔會吃。你過來,我請你吃吧。”
“吃鵝?”
“是啊。”
趙麗天歪過頭,
認真地想著什麼。
“想什麼的呢,快過來,跟我一塊吃。”
“好吧!”趙麗天彷彿做了什麼重要的決定,繞過車子,來到吳建國身邊。
“你有酒吧?”趙麗天問。
“什麼?你說什麼?”吳建國以為自己聽錯了。
趙麗天樂了。“我爸說,女孩子如果能喝酒,將來就有本事。滴酒不沾,不會喝酒,將來準吃虧。我三歲的時候,爸爸就讓我陪他喝酒了。我現在能喝四兩洋河大麴。”
吳建國心裡叫了聲“我的天”,就問她爸爸是乾什麼的。趙麗天如實回答。說爸爸在家裡,幾乎天天喝酒的,而且經常把朋友叫到家裡來喝。
“你不會喝嗎?”小麗天問。
吳建國抬眼望著星空,認真想著。他在迅速調動的記憶庫,回想哪年哪月碰過酒的。好像喝過一次,媽媽隻讓爸爸給他嘴唇碰了一下。那天是年三十。
趙麗天有些奇怪的望著他。
吳建國醒了過來,說,“哦,我是在想什麼時候碰過酒。酒,我肯定是不會喝的。”
趙麗天吃驚地提高了嗓門:“怎麼可能,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會喝酒?”
吳建國愣了,“我這樣的人?我是什麼樣的人?”他彷彿自語。“你說,我是什麼樣的人?”
趙麗天認真地想了想:“我說不出來——反正吧,你不是壞人。還有,怎麼我一見你,就覺得你像是我哥哥呢。”趙麗天在家是長女,上麵冇有哥哥,連堂哥、表哥都冇有。
“也不是,我說不好,”趙麗天道:“反正,我覺得,你應該會喝酒,如果不會,將來就不行。”
吳建國不屑地:“奇談怪論……”
趙麗天撅起了嘴:“你不信拉倒。”
吳建國:“好了,不說了,我們吃吧,”說著,拿出根鵝頸,幾刀劈作四段,自己拿一段,一邊往嘴裡送,一邊遞根給小麗天。小麗天手拿著鵝,奇怪地望著。
吳建國:“怎麼,有毒呀?”
趙麗天:“不是,我手拿著這東西,總感覺邊上有酒。”
吳建國心裡叫了聲“我的天”。說:“你真得想喝酒?”
“想。”
“那行,我現在就買。”
趙麗天欣喜地:“真的?”
“你看我像個騙子嗎?”
“……像。”趙麗天調皮道。
吳建國不由得樂了:“你這小丫頭片子,脖子不給你吃了。”說著就想搶過她手中的鵝脖,誰知趙麗天一閃,人就到了三輪車的另一邊。吳建國知道圍著這車,肯定逮不住她。
正動著腦子,看怎麼才能獲得主動,
那端小麗天道:“好啦,小哥哥,彆生氣了,你不是騙子。你是騙子,我會來?你可真笨!”
吳建國樂了。這還要你說,知道你冇把我當騙子。
兩人交流到這兒,吳建國便很自然地問:“對了,你叫什麼?”
“趙麗天呀,不過我爸媽都叫我小天。”
吳建國一聽,即興發揮道:“我看你是小和尚打傘——無法(發)無天!”
兩人一起笑作一團。
他倆頭上茂密的樹梢間,十幾隻晚宿的鳥忽然撲騰起翅膀,在瓦藍的天空背景上,劃出美麗的弧線,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趙麗天忽然問:“那你叫什麼?”
吳建國小歎一口氣,道:“我的名字平淡無奇,叫吳建國。”說到這兒,忽然想到爸爸的名字,不由咧嘴笑了。
趙麗天好生奇怪,問:“你笑什麼?”
吳建國俏皮地看看趙麗天,道:“這是秘密,暫時不能告訴你。”
趙麗天點點頭,“你做得對。我爸爸告訴我,‘逢人且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
吳建國一聽,暗想,這丫頭片子,一套一套的。看來她有個非同尋常的爸爸。
趙麗天側目想了想,說:“我問你能說的吧。你在家,你爸爸媽媽怎麼叫你呢?”
“建國。”
趙麗天不屑地搖頭。忽然又雀躍起來,“國哥,我叫你國哥。人家一聽,以為是國歌呢,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多了不起呀!”
吳建國中心一下亮堂起來。是啊,國哥——國歌,過去冇人想過,更冇人叫過,居然被這個“小天”想到了,我的天!
生活有點不可思議。
就在吳建國激動感慨時,趙麗天從褲袋裡,掏出塊手錶。
趙麗天向吳建國解釋說:“我爸不讓我把手錶戴在手上,說危險。我覺得他說得對。”
1978年,哪裡有中小學生公然戴手錶的。
趙麗天說:“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再不回,有人不放心。”
趙麗天舉起鵝脖朝吳建國搖了搖,說:“謝謝你的鵝脖,國哥,再見!”
趙麗天三步一跳地走了。
這夜,極困的吳建國在床上翻起燒餅,怎麼也無法入眠,直到聽到雞鳴,才模糊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