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幕(一):需要負責嗎?

閃電此起彼伏,冇有停歇,幽深昏暗的夜幕刹那間撕開了猙獰驚駭的裂縫,一道接著一道,像是密密麻麻的巨型蜘蛛占據了整個天際。

黑壓壓的雲層翻滾,暴雨傾瀉而下,樹林不見底,道路兩旁的喬木由遠及近隱逸在墨色中,連綿不絕,彷彿與夜幕融為一體。

山路間的行人奔馳著,踩過汙濁的泥濘,臟亂的雨水濕了全身,拚命向著城郊處唯一的客棧跑去。

客棧內,三樓房間。

門窗緊緊閉著,燈盞經久不熄。

濃重的霧氣一點點蒸騰著,熱氣瀰漫在整個房間。

搖曳的燭火晃動著,牆壁上綽約映照著交纏的人影。

玉蘭的芳香清雋,飄溢在空中,無形地鋪開了層層疊疊的屏障,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與內室的低吟,覆蓋了著殺伐與征戰的血腥味,隻留一室餘香。

樹枝被夜雨摧殘得厲害,顫巍巍的,晶瑩的露珠壓下了枝頭,驟雨初歇。

白光穿過層雲透亮人間,黎明破曉,天已亮了。

顧昭述頭痛欲裂,恍惚間陷入了無邊的夢魘,夢裡,他戰場上並肩作戰的摯友,極其信任的下屬,成了他的背叛者,令他陷入敵人的重重包圍中,他親手結束了背叛者的生命,與敵軍纏鬥,踏過屍山血海,想衝出這一片血腥,可黑暗總也看不到頭。

正在他陷得越來越深的時候,玉蘭芳香飄入了他的鼻尖,將他整個人裹挾著,載沉載浮,天際越來越亮,強大的推力將他從無邊的黑暗拉扯出來。

他睜開眼,麵前的景色逐漸清晰,雕刻鏤花紅木床,純白薄紗的窗簾,簡樸乾淨的木質傢俱。

他這是在哪裡?

一時有些懵,撐著頭想要坐起身,剛動了動身子,渾身的痠痛劇烈向他襲來,噬骨錐心,使他動彈不得,隻得又跌了回去。

他這是怎麼了?打仗流血都冇這麼痛苦。

“醒了?”

嗓音很溫柔,彷彿山野間的流水潺潺,清冽溫潤,帶著些朝晨的慵懶。

顧昭述轉過頭,窗前的木椅上,姿態隨意地坐著一個男人,眼神正好和他對視。

一襲青竹花紋錦緞長袍,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身姿,氣質斐然,舒淡的眉眼柔和,顧盼神飛,彷彿倒映了無邊的遠黛眉山,五官俊逸,整個人看起來溫潤脫塵,不落俗世,像是從九霄天外走來的謫仙。

完全陌生的一張臉,這是誰?

一瞬間,昨晚的記憶翻江倒海,在顧昭述的大腦中上演。

想到了什麼,又結合著自己的慘狀,他的臉色驀地發白,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白衣穿戴得整整齊齊。

這不是他的衣服……

窗邊的那人見他許久冇答話,也冇有再說什麼,從木椅上站起,徑直走到了木桌旁,端起小二剛送來的蜜糖水往榻邊走。

“喝了吧。”鬱邇把手中的碗遞了過去。

“昨晚……?”顧昭述不是很想相信,想要弄清楚狀況,誰料一開口,聲音前所未有地嘶啞。

鬱邇冇有答話,揹著光,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顧昭述看不清他的神色。

顧昭述眼底迅速染上嗜血的瘋狂,周身散發著無邊的威壓,迸射著澎湃的殺意,他的語氣很平淡,聲線很穩,“你想要怎麼死?”

鬱邇饒有興趣地看他一眼,冇接話茬,隻是道,“你的衣裳被血浸透了,小二拿去洗了,可以先穿我的。”

同時用勺子攪了攪汁水,想要將端著的碗放在顧昭述手裡。

還未等他接住碗,一股大力混雜著疾風將瓷碗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碰撞聲,水滯濺到了鬱邇身上,一襲白衣染上了大片的汙垢。

鬱邇散漫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一室沉默,安靜得離奇。

威壓逐漸縮緊,瀰漫在室內的每個角落,像是要讓人窒息。

半晌,鬱邇輕笑了一聲,好聽得猶如天籟,顧昭述看不出他的情緒,隻聽見他低低的嗓音,“需要負責嗎?”

顧昭述怒火攻上心頭,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提醒他昨晚發生了什麼。

他強撐著下床,俊臉慘白,看著鬱邇的眼睛,手背青筋暴起,隱約可以看見血管,白袍衣袖下的拳頭捏緊,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剛纔的問題,你想好答案了嗎?”

如果不是身體不允許,真想現在就了結了他。

鬱邇臉上依舊帶著笑,毫不掩飾地打量了他一眼,目光漸漸往下,在麵前人瀕臨暴怒的邊緣,收回視線。

“需要我提醒嗎?昨晚是你主動的。”鬱邇其實很無辜,“我也是受害者。”

顧昭述被滿腔怒火裹挾著,聞言微微愣了下,幽深銳利的黑眸凝滯了片刻,當真仔細思考起來昨晚的細節。

昨晚他從敵軍中殺出一條血路,又一直在下暴雨,橫衝直撞進了個客棧,在他昏沉迷濛的時候,好像是小二把他送到了這個房間。

深入想下去,他的臉色發黑,昨晚這人身上的玉蘭香好聞,讓他朦朧迷亂,下意識就想去靠近,屋子裡霧氣又很重,原本是想辦了他的,結果……

還當真是他先下的手,不過冇有成功。

顧昭述站得久了有些累,腿輕顫著站在原處半晌冇動。

鬱邇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掃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

見他冷靜下來了,看樣子應該是想起來了,便向木桌旁走去,倒了杯茶,幽幽道,“所以,需要負責嗎?”

顧昭述:“……”

顧昭述額角青筋跳了跳,從昨晚的情勢來看,麵前這人的武功不會在他之下,何況自己現在的身體也支撐不起一場比鬥。

他暫時壓下眸底的殺意,控製著步履的平穩,不至於一瘸一拐,走到木桌旁邊,看著這一張他想要撕碎的臉,不動聲色地問,“這是哪裡?”

“南郡城郊。”

鬱邇見他撐的幸苦,又不肯在自己麵前服軟,心裡閃過了一絲玩味,茶蓋有一下冇一下地掀動著,溫柔地關懷道,“看你的樣子,是剛從戰場上下來?”

南郡緊鄰臨羌,而臨羌近日和北楚爆發了戰爭,麵前這人身手不差,無論放在哪邊,至少都該是將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