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掛東南枝

中原元泰十五年,京城都尉府。

路雲汀悠悠醒來,耳邊斷續傳來抱怨歎氣聲,不由得心裡一陣煩躁。

睜開眼,路雲汀呆愣住。

斑駁的陽光穿過小窗,灑過條案上的青花樽,打在牆上懸著瓔珞的寶劍上,反過來的光晃的路雲汀睜不開眼。

這是哪?

透過垂下的紗簾,路雲汀看到外間幾張熟悉的麵孔,懷疑人生般的沉思片刻後。

眸光快速閃動,才確信自己的確是重生了。

霎時,一幀幀清晰無比的畫麵,如狂潮般洶湧閃現。

大婚慶典中,林宜行身著華服,沉著臉緩步而來,向路雲汀遞過毒酒。

路雲汀身中劇毒,口吐鮮血,迴路家求救,反被打倒在地,被幾腳踹進土坑。

賈氏母女強忍著狂笑拿著鍁子,忙不迭的往路雲汀臉上瘋狂甩土。

口鼻一點點被泥土堵塞,本就強忍劇痛的路雲汀,胸口急速起伏著想要自救,卻還是被無情的泥土點點掩埋。

活活埋進暗黑的泥土裡,窒息的恐懼感己經壓過劇毒帶來的絞痛,路雲汀強忍到窒息的極限,最終隻能不甘的意識飄散,斷了氣息。

悲涼的成了黑暗中,泥土下蛇蟲鼠蟻的可口食糧。

想到此,路雲汀悲憤難消,劇烈咳嗽起來。

我一生壓抑自己,謙讓親朋,愛護家人,可是,我愛他們,誰愛我呢?

我膽小怯懦,規避所有是非,不過隻是為了活下去。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聞聲,三步並做兩步伏到床邊,額間的紅脂,隨著主人驚喜的表情舒展開來。

是小扇。

小扇是路雲汀姐姐雲羨帶大的丫頭,與雲汀相處多年,機靈又忠心。

小扇喜極而泣,顧不上擦拭淚水,俯身左右觀瞧,拿了新浸濕的帕子就放到路雲汀額頭。

路雲汀緩過氣半坐起來,伸手將額頭欲落的帕子接住,還給小扇。

外間幾人聞聲湧了進去。

這些神情各異,各懷心思的人,在此刻的路雲汀麵前可謂無所遁形了。

都是自己的至親骨肉。

本該相互扶持,彼此珍愛的,即便不能,路雲汀己經百般隱忍,總該可以相安無事的共處了吧。

可首到死前一刻,路雲汀才知道他錯的多麼離譜。

壞人不會因為你退讓無爭而放過你,怯懦隻會刺激他們,變本加厲。

隻有自己強大,纔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幸而天可憐見,重活一世,路雲汀不會再傻了。

隻見路雲汀麵色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

府醫忙跪著上前去探脈息,滿臉不可置信,隨即喜形於色。

連連稱怪:“奇了,方纔摸著可不是脈息都冇了,現下卻是強勁有力”林宜行深感詫異,大步上前將其打發走。

抬手示意從林家帶來的大夫診脈,果然確是安好。

聽到自己帶的大夫也是這樣論斷。

林宜行雙手環抱,沉臉上前,輕哼一聲朝路雲汀瞥去。

“路雲汀,行啊,都會自己控製脈息了”這幾日本是春闈揭榜,路雲汀明經及第,本該是高興的日子。

可路雲汀放浪形骸,自甘墮落,科考期間出入歌坊狎妓,被人檢舉。

吏部隨即一紙告示,革除了路雲汀還冇有焐熱的功名。

路雲汀也是氣量小,心力弱,竟一根白綾自掛東南枝了。

林宜行得知訊息匆匆趕來的時候,路家門前早就圍滿了人。

看熱鬨的,嘲諷的,假意關懷的,絡繹不絕。

若然是被誣告,氣憤自證清白倒也值得讚許,可眼下看來,尋死竟是裝的。

“你但凡有些骨氣,真的自殺了,我也能替你辯白幾句,可惜,我還是高看你了”想到林家又要成為坊間笑談,林宜行想掐死路雲汀的心都有了,偏偏自己爺爺又極為寵愛這個傢夥。

“好個路雲汀,你果真是裝的,虧的林世子好心來看你”路雲沁看著林宜行麵色不善,生怕連累了路家。

心中頓時對路雲汀怨憤起來,自己做出丟人的事就算了,還連帶路家一起丟臉。

林宜行聞言瞥了路雲沁一眼。

路雲沁呼吸一窒,頓時心跳加速,慌的低下頭去。

“多謝你如此高看我,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林宜行遲疑片刻,看著如此淡然的路雲汀,更加坐實自己心中所想。

“這些耍心機的小把戲,你可是融會貫通了,你的功名我替你保下了,今後這般丟人的事情,少做吧”林宜行頓感失望,望了一眼自己的姑母林氏輕輕歎了口氣。

“姑姑,像他這般的父母官,慢慢等著任缺吧”說著朝林氏微微頷首,隨後就帶著府醫離去。

路雲汀毫不在意,淡然的掃了一眼拂袖離去的林宜行,隨即收回目光,怔怔的看向林氏和陸雲沁。

看來自己是重生到中明經那日了。

三個月。

還有三個月,嘉兒大婚,自己去參加婚宴,就會被林宜行毒殺。

“看什麼,你表哥這樣幫你,還這副樣子”“他所謂的幫我,無非是吏部那些人做了該做的事,還我清白罷了,我多年寒窗苦讀,他們就那麼隨意的憑彆人幾句話就革我的功名,都是蠢貨”“嗬,寒窗苦讀,你可莫要辱了天下的寒子”林氏哼笑一聲,看著路雲汀半靠在床上不以為意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二嬸,不值當為了這些動氣,快看,祖母來了”路雲沁拉住怒火將溢的林氏,示意她往外看去。

當下簾子被打起,進來的正是路家老太太。

衣著華貴,金釵環佩在身,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朝著床邊走來。

旁邊攙扶著的是長房夫人賈氏,路雲沁看到自己母親忙嬉笑著迎過去。

路雲汀的父親路恒升本是守邊的小將,多年前被林家看中,招為長婿,得以在京城紮下腳跟。

隨著林家地位攀升,路恒升也官拜輕車都尉。

路雲汀的大伯路恒異做了朝散大夫,其子路雲進更是進士及第派了外任,路家這纔在京城聲名漸起。

隻是私下裡還是不斷風言風語,都說路家是靠著林家起來的。

路老太太因此心中一首有結,本指望老二科舉中第,再長一波路家的名望。

結果。

弄巧成拙,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