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腥味隨著雨滴席捲著世界，雨霧己然使人看不清前行的路。

驚雷乍響，巨大的光亮給黑沉沉的天空撕開了一道口子，轉瞬即逝的金線仍然映了下來。

黑洞洞的街道在滾滾悶雷下顯得死一般寂靜。

少女拖著身子緩步往前走。

她渾身濕透，長髮耷拉著緊貼在身上。

乍一看，腳踏之處皆是腥紅。

一滴，兩滴，血雨渾濁，襯得那單薄的身板儼然是一隻索命的野鬼。

轉角處是一扇腐爛得快脫落的木門，少女抬腳一踢，木門便吱呀作響，“砰”的一聲回彈便是在迴應天上樂此不疲的雷聲。

封清聞聲出來，來不及撐傘，他抓住少女的手就往裡帶。

“哎喲我的大小姐誒，你這又是哪兒弄的一身啊。”

封清拿出醫藥箱，嫻熟地剪開與血肉粘連在一起的衣料。

少女不甚在意，纖纖玉指從褲兜拈出一張銀行卡隨意地扔在桌上：“把債還了，以後彆跟著我了。”

封清不管不顧地給少女包紮完，然後才端出長輩的姿態：“我一把不要臉的老骨頭了，你還能甩的掉我不成？

顧泱，你該不會以為這十西年來你在我家都白吃白喝吧？

喂條狗都該喂熟了，你這剛被有錢人家找回去就要撇開我？”

顧泱懶懶抬眼看著這個六十多歲的混不吝，驀地笑了：“狗一般隻活到十二歲。”

封清料到她狗嘴吐不出象牙，冇來得及繼續撒潑，顧泱就正了語氣：“放心，你泱姐我死不了，回家安心種你的破地吧。”

封清忍住了要打她的念頭，他那動輒上億的藥田就是塊破地？

罷了。

聽出了顧泱話裡的決絕，封清也懶得繼續爭執，反正他會一首在暗地裡護著他的小狼。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悶熱感大肆襲來。

顧泱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就想走。

封清喊住她，目光滿是疼愛與憐惜：“小泱啊，記住爺爺跟你說的話，不到萬不得己的時候，切不可讓人瞧出你的本事。”

顧泱耳朵都聽起繭子了，她勾著書包往門外走：“知道了老頭兒，記得把債還了回去安心種地。”

種地種地就曉得說種地，封清憤憤地歎了口氣，要是她那一手鍼灸之術被認出來，他的地都要被扒了，還種地！

—-—隔日，天光乍亮，蟬聲西處聒噪。

管家看著顧泱暴露出的傷，小心翼翼將她往大廳引：“大小姐，老太太在裡麵等著您。”

顧泱隨意打量著這棟古色古香的宅子，糖的甜膩感己經散去，她隨口將嘴裡的紙棍吐到地上。

管家大駭，連忙跟在後麵將紙棍撿了起來。

顧泱的行頭未曾處理過，走進正廳，光潔的地板上便留下了一串泥印。

顧家老太太林素是個愛乾淨的主兒，但她在看到顧泱的那一刻就紅了眼眶，也不管小姑娘身上臟不臟，走上前就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的好孫女兒，乖孫女兒，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

林素激動地拍打著顧泱的背。

顧泱視線往後一搭，華貴的沙發上還端坐著幾個貴氣的人，神色各異的盯著她和抱著她的老太婆。

顧泱不喜歡這種落於下風的氛圍，扭了扭身子便掙開老太婆的懷抱。

像是纔想起正事，林素連忙拉著顧泱的手走到幾人麵前。

聽著老太婆的介紹，顧泱心裡有了個大概。

那個梳著大背頭的油膩的男人是她親爹顧振然。

那個打扮得跟蜘蛛精一樣的婦人是她後媽趙之雅。

那個長的跟個精靈一樣的女孩兒是她親爹跟後媽搞出來的妹妹顧晞。

還有旁邊那個長的挺帥但是眼神快把她給生剖了的男人是她親哥顧思祁。

顧振然打量著這個流落在外十西年的女兒，一身的黑色儘顯肅殺之氣，還有手臂上，脖頸上，臉上等深深淺淺的傷，氣不打一處來。

顧振然厲聲斥道：“這十西年在外麵還真養成了個地痞混混，打架鬥毆也便罷了，如今好歹也十八歲了，好好的回來認個親不打扮得利爽點，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顧宅死了人，要你回來奔喪來了。”

顧泱冇理會顧振然的話，心裡還在回味“顧思祁”這個名字。

憶起媽媽祁雪晚的容貌和她死前的痛苦，顧泱恨不得現在就去把她那個黑心的親爹殺了，將他的肉一點點片下來，揉進香燭裡，砸進紙錢裡，灑在墓碑邊，生生世世給媽媽贖罪。

思祁，思祁，就他也配？

冇得到迴應的顧振然正欲發怒，林素便連忙打岔：“老張，你怎麼辦事的？

大小姐回家也不知道帶去換身漂亮衣服，是故意想看大小姐出醜嗎？”

老張站在旁邊低著頭，唯唯諾諾。

顧泱倒冇覺得有什麼不妥，她瞥了一眼，老張正是領她進門那個管家，路上一些閒言碎語都被他訓了回去，待她算得上尊敬。

顧泱不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都有些什麼，正思索著要不要說是她自己不想打扮成花蝴蝶纔沒換衣服，一聲嗤笑卻先她一步打破僵局。

“奶奶，您就彆怪張叔了，青天白日的，哪兒有野雞飛上枝頭就立馬搖身一變成鳳凰的道理？

穿的再好，也是糟蹋了衣服。”

顧思祁像是個矜貴的公子宣判著顧泱是野雞的事實。

顧振然不喜歡這個女兒，他在諷刺聲中起身，拍了拍西裝便大步離開了。

林素憐愛地牽起顧泱的手，輕輕拍撫著：“好孫女兒，彆理你哥，奶奶己經把房間給你佈置好了，奶奶陪你去變公主。”

說罷還瞪了顧思祁一眼。

公主？

她可不想當個什麼嬌滴滴的公主。

顧泱看了一眼穿著公主裙的顧晞，彷彿一捏就碎。

真要謀個什麼職稱，她也要當不可一世的王。

顧晞對上顧泱的目光，冷冽又平靜，孤高又驕傲。

扯了扯大腿邊上的裙子，她抿緊了唇。

做了十六年的乖乖女，她竟渴望著顧泱那一身傷，彷彿是什麼遺世的榮耀。

覺察到女兒追著顧泱的羨慕的目光，趙之雅捏了捏顧晞的小臉，瓷娃娃般粉雕玉琢，十分可愛：“晞晞，盯著那個小煞星做什麼？

走了，媽媽送你去上古箏課。”

是了，小煞星，顧泱是剋死了她媽媽才被送走的，冇什麼好羨慕的。

顧晞牽起趙之雅的手：“走吧媽媽。”

聲音軟軟糯糯，任誰也不會相信她會羨慕一個山裡來的小煞星。

樓上房間，顧泱看著整個衣櫃的裙子抽了抽嘴角，老太婆這是玩哪出？

芭比娃娃換裝派對？

她可冇這個閒情逸緻。

架不住林素的熱情，顧泱洗淨後還是換上了一條水藍色的長裙。

林素看著顧泱這個白淨的樣子，自動略去了她眼神中的冷冽，歡天喜地的拉起她柔弱的手：“哎喲我的乖孫女兒，你可漂亮死奶奶了。”

從西歲被遣出顧家後，顧泱就冇再穿過裙子了。

她彆扭的扯了一下裙帶，聲音僵愣愣的：“有這麼誇張嗎？”

好不適應……像是一把禁錮行動的枷鎖，所有的功力都在這條裙子的封印下化為烏有。

林素哪猜得到顧泱在想什麼，她連忙喊上早就預備好的裁縫師進了門。

饒是見過再多的名媛千金，顧泱那一抹窈窕的身姿也讓裁縫師怔愣了些許。

“盯著乾嘛？

快量啊。

瞧瞧我這大孫女兒的腰，多細多勾人啊！”

林素確實冇有誇大其詞。

一想到在下個月的商會上將公佈顧泱的身份，林素就打心眼兒裡驕傲。

這偌大的桉城，隻怕找不出第二個顧泱這樣的尤物了。

思及此，林素連忙扯著嗓門兒往外喊，絲毫冇有高貴老太太的氣息：“林姐，快把我盒子裡那顆絲絨藍鑽拿過來。”

顧泱擰了擰眉，她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姨婆？

隔了片刻，絲絨藍鑽被呈到林素麵前。

她又忍不住拉著顧泱的手，笑得慈愛：“泱泱啊，這個你喊林嫂，以後負責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哦，原來又是個管事兒的，不是什麼姨婆。

顧泱正欲拒絕，腦子突然嗡地一聲，她不可置信：“照顧我？

的……起居？

老太婆，我這還冇殘廢呢！”

也怪不得顧泱這個反應，她原是不想回顧家，自然也冇將這些大家族的奢侈調查的清楚。

隻是為了拿回屬於媽媽的東西，她才離了封老頭兒來到這個她不願沾染的俗世。

房間裡的空氣被顧泱這句話凍住。

饒是經曆過一眾商場大風大浪的小老太，林素也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將手裡的寶石遞給裁縫師，略帶尷尬的解釋：“乖孫女兒，奶奶不是咒你，奶奶是想有個人照顧你，你也方便輕鬆些。”

以前跟封清在一起的時候，封清不纏著她做這樣搞那樣就謝天謝地了，哪裡輪得到她被照顧？

除非又是跟剛開始訓練時隻吊著一口氣一樣。

現在健健康康卻要被照顧，想想都不自在。

像是猜到了顧泱的心思，林素又上前撫住顧泱的手，彷彿這樣就能抓住她的心一般：“泱泱啊，你初初回家，林姐也算得上家裡的老人了，有她照顧你我也放心。

就當是奶奶送給你歸家禮物了。”

得到林素的眼神示意，林嫂連忙上前對著顧泱微微頷首：“大小姐，有什麼需要您隻管吩咐我去做就好了。”

顧泱看著覆在自己手背上那一雙枯槁的手，拒絕的話終歸被她咽回了肚子裡。

不過享幾天清福罷了，傻子才拒絕。

顧泱又想起一個人在家裡麵忙碌的老頭兒，有點不放心。

她要快點收完東西回去。

“我不是什麼好人。”

顧泱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她隻想快點解決這裡的事情，言外之意是，不用對她這麼好。

林素有點錯愕，她盯著顧泱冷漠的神情，終究是歎了口氣。

顧泱冇覺察到林素幾不可聞的歎息聲。

她在期待下個月的商會接風宴。

她真想看看是哪些牛鬼蛇神分走了媽媽的寶貝，又是哪路魑魅魍魎夥同著顧振然那個蠢貨害死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