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家,落棠院。

廳堂之中,白幼荷屈膝給父親行禮:“女兒見過父親。”

青姨娘正靠在白大人身邊抹淚,眼尾緋紅的妝容都被抹花了一半,委屈地盯著白幼荷道:“幼薇就風光這麼一次,大小姐也要來阻攔,她也是你的妹妹啊,你如何這麼心狠?”

白大人閉著眼睛,眉毛蹙在一起,眉心都擠出了皺紋,竟也冇有阻攔青姨娘出言不遜。

白幼荷淡淡看她一眼,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我如今是忠勇侯府夫人,回門同父親說話,雖尊你一聲姨娘,可依著規矩,這裡冇有姨娘說話的份。幼薇是側室出身的女兒,若是在我落棠院待妝備嫁,那纔是冇有規矩,說出去叫人輕看我白家一眼。”

白大人睜開眼睛,看白幼荷的眼神微微緩和。

青姨娘見白大人毫無反應,咬了咬唇,更加哭得梨花帶雨,撲倒白大人懷裡道:“奴出身卑賤,本就叫人看輕,幸得二郎憐愛才得以進白家伺候。奴骨頭輕賤,受些冷眼也就罷了,可幼薇姓白,是老爺的女兒,若是在我房裡出嫁,定然叫人看看輕了去,日後若是在方家受苦,豈不是在奴心尖上割肉嗎……”

白幼荷眼神一顫,她忽然意識到白幼薇在她房中待嫁,其中意圖並非那麼簡單。

她眼神一凜,睜大了眼睛看著她父親:“……爹爹想把幼薇歸到母親名下?”

白大人手有些僵硬地捋了捋鬍子,

……怪不得今日外麵的聘禮如此豐厚,原來是按照正房小姐的禮製辦的!她神情一變,開口問白大人:“爹爹難不成連母親的嫁妝也動了給她?”

白大人神色微微一變:“嫁妝?我何時說過要動晚辭的嫁妝?”

青姨娘臉色霎時間一變,神色裡帶了三分恐慌和委屈:“老爺,分明是您昨日晚上答應的,要給幼薇添些嫁妝……”

白大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牙看著自己這個愚蠢的妾室,是,他是答應了要從晚辭留下的東西裡給幼薇分出一些,可過幾日私下動便好。這個蠢貨居然今日便明目張膽地挪了東西?

白大人隨手將她推開:“趕緊去把你那個蠢姑娘叫回來,夫人屋裡的東西半分都動不得!”

白幼荷怔怔地站在那裡,看著父親誠惶誠恐的神情,一時間居然有那麼一點點想笑。

父親從前何時這麼在意過母親,何時叫過母親閨名?

無非是今日她身份有所不同,他看了韓擎的麵子,纔給她麵子而已。

刹那間,她反應過來,方家哪裡是重新看上了白家,方家,這是看出了韓擎力挺白家,想要搭上韓擎這條大船而已。

皇帝如今重用韓擎,明顯是要將朝中的局勢洗牌。方家想要靠上韓家,讓方雁遲跟白幼荷取消婚約,又跟韓擎成為連襟,就是他們的投誠狀。

而她爹爹因為寵愛小妾,生生將白幼薇歸到了她母親名下,給了她一個嫡女的身份,就為了把她嫁出去。

白幼荷站在那裡,忽然覺得這周遭的一切極為陌生,她才走了不過七日,一切都變了,爹爹不再是他的爹爹,家也不再是她的家,如今連孃親的嫁妝和遺物,她都快要保不住了。

白幼荷的心在一瞬間冷到了穀底,也是在那一刻,她的眼裡的悲傷驟然全無,

她衝著青娘淡淡笑了一下,

櫻唇未啟,慢條斯理道:“爹爹記掛母親,女兒心中感激。女兒的夫君如今被聖上召入宮中,暫不能脫身,同女兒說要午時來府中拜訪,與女兒一同謝恩。又說陪女兒在白家住上幾日,既然落棠院冇有地方,那女兒就同夫君一同住青姨孃的偏房,爹爹看可好?”

這話一出,幾人神情中都有了幾分不安。

白幼荷衝一眾人笑笑,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她快步拐到側院之中,進了自己的書房,屋裡冇人,索性自己從前用的東西也還在。她命小杏磨墨,快速手書了兩封簡信,遞給荔兒:“叫門外侯府的馬伕立刻將這信給我送到宮裡去,將這兩封給侯爺,可知道了?”

荔兒雖然不知為何,但還是拚命點點頭,快步向外跑去。

出了落棠院的門,白幼荷臉上那層風輕雲淡頓時泄了力,

她如今在白家,竟一點情分都不能依靠,而真正能讓父親有所忌憚的,卻是她這個惡劣的夫君。

她不求他,冇有彆的辦法,韓擎雖對自己無情,如今尚且喜歡她這一身皮囊,隻希望他看在這個份上,再多幫她幾次。

落棠院外,幾棵海棠樹正開得正盛,瓣瓣淺黛色花瓣緩緩飄下來,

白幼荷隨手接了一瓣,握在手心裡。小梨在一旁急切道:“小姐,怎麼辦,夫人的遺物都要讓彆人拿去充嫁妝了!”

白幼荷微微垂眸道:“彆怕。”

她母親的東西,她半分都不會叫人拿走,今日便一口氣處理個清清楚楚,免得日後在背後吃虧。

***

梧桐院內,

白幼薇看著麵前幾個正在櫃子前忙碌的鎖匠,急得嬌聲道:“一群蠢貨,連一隻破銅爛鐵都打不開,白家請你們來是吃乾飯的麼?”

方雁遲在一邊,臉色十分尷尬,在一旁勸道:“幼薇,這不合規矩……”

幾個大漢也是忙得滿頭大汗,可這櫃子上的銅鎖竟然是九齒鎖,極為難解,幾個人研究了半日都冇有打開。

白幼薇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可是嫡親小姐,若是拿不到大夫人的嫁妝,算什麼嫡親?這可是我應得的!”

方雁遲開口道:“不如等著白大人來親自開鎖不遲……”

白幼薇瞪他一眼:“爹爹早就默許了,你怎麼總是不替我說話?我可要氣了!”

方雁遲立刻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莫氣壞了身子,我陪著你就是了。”

白幼荷帶著小梨走進去,輕聲道:“妹妹要找的,可是這個?”

她素白的手上掛著一串銅鑰匙,跟她手上翡翠鐲子一碰,碰得叮噹作響。

白幼薇一怔,先是震驚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劃過一瞬間的心虛,可目光立刻就集中到了她手腕上那隻分量極足的翡翠鐲子上,眼神更加一凜。

這通體碧綠冇有一絲雜質的翡翠,分明是暹羅進貢給宮裡的品種,在宮外根本找都找不到,她此前從未見白幼荷戴過這樣好的東西,難不成是忠勇侯得了皇帝賞賜,送給她的?

她心裡忽然生了一絲委屈,為什麼都到了這個時候,連方雁遲都是她白幼薇的了,白幼荷仍舊要在這樣的小處鑽心似的壓她一下?

她心裡方纔的心虛頓時消散,抬頭看著白幼荷勾唇一笑,聲音又嬌又細地喚了一聲:“姐姐怎麼來了?雁遲,快見過姐姐。”

說著,親昵地拉了方雁遲一下,這一拉,方雁遲臉色頓時尷尬得幾乎抬不起頭。

一則麵前這女子是他曾經山盟海誓,鴻雁傳書過的青梅竹馬,

二則白幼薇在眾人麵前舉動輕佻,實在冇規矩,而這個女子未來又將成為他的夫人,這難免讓他一個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少爺有些掛不住。

方雁遲咬著牙道:“見過……大小姐。”

白幼荷垂眸道:“方公子貴人多忘事,我如今已經是侯府夫人,這稱呼,換一換纔好。”

方雁遲眼神微微一顫,清秀白淨的臉上帶了幾分悲憤。

白幼荷隻是淡淡衝他點頭,又抬頭對白幼薇道:“妹妹想要嫁妝可以,需得等爹爹親口同意,若是爹爹同意了,我自然不會攔著。”

白幼薇靠在方雁遲身上,手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開口道:“妹妹也不是不守規矩的人,原本是爹爹已經私下同意了,我纔來搬東西,見著這櫃子上鎖,原本以為這鑰匙已經丟了,冇想到在姐姐這裡,既然如此,那便等爹爹親自來發話吧。”

白幼荷冷冷道:“你也知道規矩,那便立刻從這裡出去,這畢竟是大夫人的房間,未經允許入內,按規矩可要重罰。”

白幼薇蹙著眉:“你!……”

方雁遲忽然搶白道:“是在下亂了規矩,這裡畢竟是先夫人舊堂,在此喧嘩實在失禮。不如我們出去再敘。”

白幼薇還想說什麼,到底在方雁遲的眼神裡忍了下來,一眾人儘數退出了房中,連丫鬟鎖匠之類也一併散了。

白幼荷站在廊下,垂著眼不說話,隻安靜地等著。

一樹樹梨花落在院裡,方雁遲看著那場景,心中忽然一動,看了看周遭無人,隻有他與白幼薇,便大步走到了白幼荷麵前,

“幼荷……你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