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家正廳,

此刻偌大的廳堂之中安靜得落針可聞,堂上正座之上,白大人坐得端正,一旁的位置便坐著宮裡寧貴妃派出宮的掌事嬤嬤,嬤嬤名喚玉容,是當年貴妃的陪嫁丫鬟,如今宮裡資曆極高的嬤嬤。白幼荷的母親杜薔,母家極為顯赫,這位寧貴妃就是白幼荷母親的親姐姐,白幼荷的親姨媽。

寧貴妃生的昭瑜公主,自幼就跟白幼荷十分親近,白幼荷年幼之時,還進宮陪公主伴讀過數年,因為儀態端莊,進退知禮,極得貴妃疼愛。

如今看到白幼荷那一手熟悉的娟秀字跡,知道了自己親妹妹的女兒在外麵受了委屈,甚至親妹妹的嫁妝也要叫人拿走,自然十分動怒,派了玉容嬤嬤出來替她傳話。

白大人客氣地看著玉榮嬤嬤,臉上堆著笑意:“嬤嬤請喝茶。”

嬤嬤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微微蹙眉,臉上仍舊是嚴肅冷淡。

門口丫鬟進來傳話:“大人,忠勇侯與夫人,方大公子,還有二小姐都到了。”

韓擎與白幼荷走了進來,先是向爹爹行禮,又向嬤嬤行禮,最後又向堂下一邊的方大人夫婦行了禮。

嬤嬤一見白幼荷,眼裡立刻多了幾分笑意,起身回禮道:“許久不見,夫人氣度越發端方了。”

白幼荷一笑,開口道:“今日請嬤嬤來,隻是因為晚輩妹妹出嫁之事,因著要動孃親留下的嫁妝,幼荷想著此物是我娘遺物,我白家無權做主,隻得請孃的親姐姐,當今寧貴妃來做一個定奪,怎麼分,如何分,晚輩愚鈍學淺,不懂分寸,還要嬤嬤指點。”

白大人在一旁臉色頓時一青,

他竟忘了杜薔在宮裡還有這麼一位貴妃姐姐,上個月白夫人急火攻心而去,寧貴妃聞此訊息,也是悲痛得大病一場,送來許多東西給白夫人做陪葬。可如今白家正是用錢的時候,上下打點的錢還不夠,他倒是拿了一半去換銀票。要將白夫人的嫁妝的一部分給幼薇的事,原本也打算暗中做的。冇想到幼薇這個孩子這麼沉不住氣,白幼荷又不依不饒,結果這事情被捅到了宮裡。

這些兒女的事情當真是讓他憋了一肚子火,可如今堂上坐著個宮裡來的人,堂下又坐著未來親家,他實在是不能把這個火發出去。

隻聽那位嬤嬤開口道:“貴妃既然叫奴婢來傳她的吩咐,奴婢自然要儘心儘力,一一傳達。隻是奴婢久在宮闈之中,常年負責教導宮裡的公主,妃子們規矩,這看見冇有規矩的事情,難免想要說上幾句,不知道白大人能否給奴婢這個開口的機會?”

白大人笑著道:“能得嬤嬤指點,是白家幸事,嬤嬤請講。”

玉容嬤嬤看了一眼一旁的白幼薇,開口道:“那奴便好好說一說。這其一,堂下這位二小姐,雖說今日訂婚,但終究是未出閣的小姐,本應待字閨中,如此拋頭露麵,與外男相見,實在有失體麵。

其二,奴婢聽說白大人有意將二小姐歸到白夫人名下。奴婢見識短淺,隻聽過將庶子過繼到正房夫人名下的,尚未聽過還有將庶女過繼到正房夫人名下,況且白夫人生前已經有一兒一女,這等做法,實在令人費解。但若是白大人執意要做,奴婢也本不應過問。”

這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各有各的窩心之處,白大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而白幼薇眼圈早便紅了,羞憤得不行。至於堂下的方大人夫妻,更是臉色鐵青。

白幼薇嫁給方家做正妻,本就不夠格,若非白幼薇有孕,來家裡鬨,加上白家應允的豐厚的嫁妝裡有田產和莊子,她們定然不會同意。這本就是有些丟人的婚事,如今又被宮裡的嬤嬤這樣一頓指責,兩人如坐鍼氈,又盯著白幼薇,隻恨不得從屁股底下拔出幾根針來紮她身上。

玉容嬤嬤說完,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繼續道:“至於夫人的嫁妝之事,若是白夫人生前,理應白夫人做主。但是白夫人走得急,冇留下什麼吩咐,如今嫡親大小姐已經出嫁,不再是白家人,那麼這嫁妝裡的房產田莊,還有一應的金玉首飾,都應留給白大公子纔是。如今白大公子不在,那便由他的妻小先收著,這纔是名正言順。

至於這二小姐是嫡出還是庶出,本非什麼重要之事,昔年太祖皇後也是庶出之女,然而賢良端方,寧靜守貞,自然受天下人愛戴。為女子,德行比出身重要百倍,隻要心性純良,不生奸詐歪心,便是田間婦,也未必不如高門貴女,諸位以為如何?”

玉容嬤嬤說出那“守貞”二字時,忽然看了一眼白幼薇,又冷眼瞧了一眼她的肚子。就這麼淡淡一眼,竟將白幼薇看得心中一顫,刹那間就意識到——這個婆婆看出來自己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她的心忽然揪得緊緊的,她若是說出來,她這輩子的名聲,就算是完了。

可這位嬤嬤到底冇再說什麼,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白大人,最後開口道:“貴妃金口玉言,而奴婢笨嘴拙舌,故而這話隻能傳到七分,若有說錯的地方,還請諸位大人,夫人海涵。”

玉容嬤嬤低頭開始慢條斯理的喝茶,白幼荷站在堂上,眼神片刻不移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她要聽一句準話。

白大人咬了咬後槽牙:“……既然貴妃都這麼說……那就按貴妃說得辦。”

堂下方夫人臉色立刻就冷了下來,若非白夫人嫁妝裡那幾處好田產,她能便宜了白幼薇?白家如今雖然藉著忠勇侯的勢力脫罪,可白大人這個權勢滔天的宰相已經“告老”了,白家日後自然大不如前。日後方雁遲中舉入朝,白家還能幫得上什麼?

她剛要開口,被身邊的方大人在暗處狠狠捏了一下手臂。

她吃痛,看著自己夫君一臉嚴肅,用眼神警示著自己不要說話,這才勉強閉了嘴。

隻聽堂上白幼荷帶著笑意道:“貴妃這一安排再好不過,如今哥哥已經有了白家的孫子,日後用錢的地方自然多些,孃親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自己的嫁妝給了大哥和孫兒,也能含笑了。”

韓擎在一旁坐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喝茶,原本在那嬤嬤囉嗦到第二句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走神了。如今突然聽到白幼荷清冷溫柔的聲音,早就飛得天馬行空的思緒冷不丁被拽回來。

聲音還挺好聽的。

白幼荷肩背筆挺地站在那裡,一身白底青碧色衣裙襯得人高挑婀娜,當真如出水的荷葉一樣清涼養眼。

看把方雁遲這小子氣得,臉色鐵青,更加是一幅美景。

他這麼想著,這才突然想起來方纔白幼荷在方雁遲麵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場景,

他嘴角的笑意頓時收了回去。

白幼荷跟父親又說了幾句,又向幾人行了禮,便退下陪玉容嬤嬤說話去了。從前她在宮裡那三年,與玉容嬤嬤也十分熟悉,心中也將她當做自己半個姑母來看。

一老一少帶著一群丫鬟婆子去了偏室內坐下,玉容婆婆先是拉著白幼荷的手道:“姑娘瘦了……二小姐離世,姑娘又匆匆嫁人,驟然間天翻地覆,姑娘吃苦了……”

白幼荷抿唇:“幼荷有貴妃娘娘和嬤嬤護著,便是苦現在也不苦了。”

玉容嬤嬤笑著道:“如今來看,姑娘冇嫁入方家,也是一樁好事,方家唯利是圖,姑娘嫁進去,方家人未必能真心將姑娘當做自家人。”

白幼荷輕聲道:“也許如此。”

玉容嬤嬤道:“奴婢有些話,鬥膽想同姑娘說說,姑娘願不願意聽?”

白幼荷忙道:“請嬤嬤教誨。”

玉容嬤嬤道:“奴婢癡長這般歲數,倒也見過不少人,這雙眼睛,識人倒還有幾分把握。依奴所見,那韓小侯爺,倒不是個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