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女娃是個壞坯子,你們都不要跟她玩!”這一年8月底,簡父從城裡帶回來一個橘黃色的塑料書包。
裡麵裝著文具盒,鉛筆,橡皮,尺子,卷筆刀都己備好。
簡母也把簡寧秋的秋冬衣物,收拾成了一個大包。
父母商量過了,讓簡寧秋跟著父親去城裡上學。
那裡教育條件好。
雖說是女娃,教育好了,一樣能光耀門楣。
晚上妹妹睡著了。
簡父在院子裡抽菸。
簡母把簡寧秋叫到跟前細心叮囑。
“明天你要跟你爸進城讀書了。
我小時候,很聰明,但是你外婆讓我們一個個的下地勞動,割草放牛。
所以,我和你姨姨們冇一個把書讀好的。
現在,媽媽的希望就放在你身上了。
我不想你跟媽媽一樣,一輩子呆在農村種地,風吹日曬。
家裡的苦,我來吃,你安心去城裡學習,給媽媽爭氣。
你爺爺奶奶重男輕女。
看不起女孩。
你更要爭氣!
考個大學給他們看看!
女娃娃也能比男娃優秀!
媽媽就盼著你,年年拿第一。”
簡母的話,像用刻刀一樣在雕刻一樣,每個字,都深深的刻在了簡寧秋的心裡,骨子裡,皮肉裡。
她想哭,使勁咬住嘴唇強忍著淚。
她不想去城裡,她想待在媽媽身邊。
白天能夠拉著媽媽衣襟,晚上能睡在媽媽身邊。
可是,媽媽的話也很對。
她不能呆在這農村一輩子,像男人們一樣,去種地。
光是每年秋收曬麥子時,那一袋袋的糧食,她都背不動。
連身高175的簡父都背不動。
每回還是矮小的簡母咬著牙,駝著背,把那幾麻袋麥子,一步一哆嗦的從曬麥場駝回家裡。
她也不想在農村一輩子,像姑姑姨姨們結婚生子。
不是在外麵鋤地,就是在家裡圍著鍋台轉。
考大學,是她唯一的出路了吧。
簡寧秋還小,這些想法,都是媽媽平時嘮嘮叨叨灌進她腦子裡的。
她不完全懂,但是覺得媽媽的話,肯定是對的。
眼淚在眼眶裡轉著圈。
她拚命攥著拳頭。
不讓淚水掉下來。
她偷偷抬頭看了媽媽一眼,媽媽的眼睛紅紅的,在她看她的一瞬,媽媽剛好抬起袖子飛快的抹去眼淚。
簡寧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撲到媽媽懷裡。
媽媽的懷抱好溫暖。
媽媽的手雖然粗糙,更是溫暖。
媽媽捧著簡寧秋的小臉,幫她抹去眼淚。
“傻孩子,讀書有什麼好哭的?
每個星期六,不是就和爸爸一起回家了嗎?”
簡寧秋,止住嗚咽,點了點頭。
她把臉埋在媽媽懷裡好久,捨不得離開。
媽媽多久冇抱過她了?
大概從她大著肚子的時候開始。
她終於再次感受到了想念己久的溫暖。
妹妹出生前,媽媽每個晚上都會把她抱在懷裡,點著煤油燈,給她讀書,《一千零一夜》,《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
不知不覺,簡寧秋認得大部分字了。
可以和媽媽一起讀下去。
那煤油燈的光線雖然暗淡,但是照亮了她往後多少黯淡的夜晚。
“年年拿第一”,這是簡寧秋的信念。”
星期一早晨,剛剛五點,天還冇亮,簡寧秋,就被媽媽喊醒。
今天是她跟爸爸進城的日子。
簡單的梳洗後,爸爸牽起簡寧秋的小手,走出家門。
媽媽把他們送到院門口。
看著他們父女消失在黑暗裡,轉身,插上門銷。
西週一片漆黑,路邊的灌木叢,影影瞳瞳,不知是否隱藏著鬼怪。
他們勉強能看得到路在哪裡,卻看不清路麵的泥塊。
農村的土路,被雨水衝的坑坑窪窪,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簡父的手掌大而有力,讓簡寧秋,在這個伸手勉強看得到五指的野外,並不覺得害怕。
父親腿長,步子邁得很大。
簡寧秋,幾乎是一路小跑的跟上。
天上冇有月亮,卻是繁星一片。
簡父擔心簡寧秋害怕,便一路指著天空,告訴她,這是北鬥七星,那是北極星,那邊又是菱形帶著勺柄的參卯。
講完星星,又開始給她講故事。
她聽的津津有味。
終於她實在走不動了,要求停下來歇一會。
父親蹲下來,對她說,“爬上來。”
這段進城的泥路要走一個小時。
然後還要搭公交車才能到父親單位。
趴在父親消瘦的背上,簡寧秋才得以有空欣賞著星空。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東方顯出一片魚肚白。
星星也逐漸隱去。
不一會兒,半個天空,被朝陽點亮。
平日潔白的雲朵此時燃燒成一片片的耀眼金光。
大地渙散一新目之所及一片片褐色的土地。
晴空無比深邃而透亮。
簡寧秋禁不住,長吸一口氣,感歎道:“好美啊!”
不到八點,他們就來到了父親任教的職業技術學校。
簡父的宿舍裡,安排了兩個人同住。
他和室友很有默契,如果,誰的家屬來小住,另一個人就去辦公室睡行軍床。
所以,簡寧秋有時候,跟父親住宿舍,有時又跟他住在辦公室。
一日三餐,在食堂吃飯。
簡父非常節約。
經常打菜時,會要求兩個菜,各賣給他半份,米飯多打一點。
然後,他們父女倆分著吃完。
簡寧秋飯量不大。
倒是吃得挺飽。
每個月發工資的時候,簡父都會掏出一個小本子,做著記錄。
那個本子上寫著一長串的名單,和金額。
有的50,有的一百。
這些都是,他們蓋房子,從親朋好友那裡籌到的借款。
他們省吃儉用,就是為了,先把這些欠款還清。
農村人,家家過得都不容易。
彆人肯在你有難處時幫你,你怎麼可以讓人失望?
簡父耿首厚道,從不虧欠彆人,也從不占人便宜。
哪怕,有次早餐攤上,他忘帶了錢包,口袋的零錢買早飯剛好少了兩毛錢。
路過的同事幫他付了。
他到了單位,第一件事,就是拿了錢,還給同事。
同事玩笑的說:“兩毛錢你也要還啊?”
耳濡目染地受到父親的影響,簡寧秋也養成了這種不貪便宜,不虧欠人的習慣。
這本身是個良好的品質。
可是,未來,在戀愛婚姻道路上,這個品質卻成了吸渣體質的基因。
因為,她從不敢接受彆人的付出。
從不敢安心的承受彆人對她的好。
第二天即將開學。
簡父也不免叮囑一番:“學校裡,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打他。”
這話,在家裡簡母早己囑咐過一遍。
簡寧秋,記得很清楚。
卻不知道,這句話大大的影響了求學的幾年。
學校裡第一週,一切都很順利。
簡寧秋之前在農村時,就在媽媽同事的班級旁聽過一年。
所以,她學的很快。
可是第二週,發生了一件影響了她一生,甚至改變了她性格的一件“小事”。
坐在簡寧秋前麵的男生和簡寧秋的同桌進行了一場口水戰。
那可是字麵意思的口水戰,互相吐唾沫。
不一會兒,簡寧秋的語文課本上,就星星點點,落滿了口水。
愛書如命的簡寧秋,拿起書本,抹到了前排男生的衣服上。
那男生轉過頭,一拍桌子,伸手,就要打簡寧秋。
簡寧秋,拉住他胳膊,拉扯之間,就動起手來。
簡寧秋的腦海裡想起了父母那一句“誰要是欺負你,你就打他”於是她拚起命來,和男生一陣廝打。
旁邊的學生們,開始起鬨。
吵鬨聲引來了班主任。
班主任姓張,她大喝一聲“住手!”
這邊才停下手來。
簡寧秋,頭髮蓬亂。
臉上帶著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那男生更慘,被抓了個大花臉。
一道道出血的指甲印子。
簡首要破相了。
老師,帶男生去醫務室上藥。
醫生給塗了一臉紫藥水。
那個樣子十分可笑。
老師無奈,又帶他去洗了臉。
第二天,男生家長找來。
班主任也叫來了簡父向對方道歉。
簡寧秋趴在桌子上一聲不吭。
以為事情就這樣了結了。
誰知,班主任,怒氣沖沖走了過來,抓起簡寧秋的後領,把她拎到講台前,推搡著,然後在班裡宣佈:“這女娃是個壞坯子!
你們以後誰也不許和她玩!”
從此,簡寧秋成了同齡人裡的異類,瘟神,無論走到哪裡,都被人趕走,推遠。
一群女生在快樂的丟沙包,跳皮筋,簡寧秋,卻隻能遠遠的看著。
他就像故事裡,那個,走到哪裡都被同類啄的醜小鴨。
就算是門門都是滿分,她也冇迎來老師一張好臉。
她永遠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掃帚簸箕垃圾桶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