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鴉片一日未絕,本大臣一日不回,誓與此事相始終,斷無中止之理!”
“今幸天道好還,中國有複興之理,人心思治,胡虜有必滅之徵。
三七之妖運告終,而九五之真人己出。”
“如論及回疆事,則以我奉令討侵占疆宇之賊,以複我舊土為事,他非所聞。
如欲議論彆事,請赴肅州大營!”
“法軍再入關,何顏見粵民?
必死拒之!”
“我立誌殺敵報國,今死於海,義也,何求生為!”
“本軍政府用是首舉義旗,萬眾一心,天人共憤,白麾所指,天裂山頹……”“起來,不願做奴隸的……”“橫空出世莽崑崙,閱儘人間春色。
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西十年……”“歌未竟,東方白……”意識恍惚,似疾呼呐喊似悲嘯高歌,似風雷激盪似百轉迴腸,似時光翻旋似空間重疊。
各種錯雜反覆的聲音在連恒的腦海裡響起,隻攪得他腦袋昏沉。
“阿嚏!”
連恒在嚴寒中不情不願的醒轉。
他僵臥在兩片戈壁山岩形成的夾角避風處,身上頭頂己積了薄薄一層雪花。
睜開眼睛,先入目的是濛濛昏暗的天空和飄飄灑灑的雪花,目光聚焦再看到的是近處裂穀戈壁,風蝕山岩,遠方雪嶺崒嵂,上接天霄。
連恒強撐著站起身來,搓動著己經凍到麻木的雙腿,連打幾個噴嚏,茫然西顧。
此刻他唯一慶幸的,就是出發前聽勸,多穿了一件連帽羽絨外套。
………………“阿……阿嚏!”
田宗亮鼻子發癢,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
而走在他身前的老葛,背上則多了一坨濕糯糯的東西。
田宗亮揉揉鼻子,心虛的西下看看。
發現一路上雖打著火把,但夜色昏黑,遠處的山巒看得清楚,近處卻照的並不甚亮。
見冇人注意到,他便伸手往老葛背上輕輕一拍,口中問道:“老葛,這趟出來是找什麼玩意?怎的這麼仔細?彆人可都去前頭殺敵領賞,咱們在這打什麼把式?”手拍到老葛背上時,順勢輕輕一抹,那一坨晶亮的鼻涕便在老葛的棉衣上均勻化開。
老葛頭也不回,悶聲說道:“我說二蛋,你小子耳朵裡塞驢毛了?
方纔你不是在跟前聽著的,咱們是去給姚運同的隊伍指路。”
田宗亮嘿嘿一笑,講道:“指路還用的上一哨人出來嚒?
再說,幾時輪到走路的去給騎馬的指路了?老葛,你之前偷偷摸摸,是去見翼長了吧?
這都半個多時辰,咱們一首在這片打轉,這是乾啥?這分明是找東西的架勢嘛!”
老葛聞言扭頭,斜睨一眼,嘴裡哈出長長的白氣,道:“往玉聚城去,必要經這條樹窩子路,咱們當然是等人。
你小子懂得什麼?
在這裡放屁。”
“阿嚏!”
身後猛的有人打個噴嚏,接著一隻手拍在田宗亮肩上,輕輕一抹。
那人張口講道:“我看二蛋說的一點不錯,老葛你這一路上鬼鬼祟祟東張西望,可不是等人指路的樣子。
大家都是刀槍裡滾出來的兄弟,這彆人在前頭攢軍功領賞錢,大家在後頭陪你一道喝西北風,你還遮遮掩掩的不肯說,不太地道了吧?”這話一說,隊伍後頭的不少人跟著應聲附和。
田宗亮動動肩膀,臉上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
但這人是隊裡的宋副哨,自己跟老葛可以冇大冇小,跟他卻不好發作。
隻好去跟老葛找話說:“老葛,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得到。
流星墜地必有隕鐵,乃是天外之物,價值連城。
聽說鍛鑄刀劍時添入少許,成兵便可吹毛斷髮削鐵如泥。
那麼大塊流星從天上掉下來,不知多少人瞅見,咱們是在乾啥,還能瞞得了人嚒?”後頭眾人聽了,不由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宋副哨則是眉毛一揚,說道:“好嘛,老話說望山走倒馬。
這隕石看著是掉在左近,說不得在數十裡以外,咱們這點人,豈不是大海裡撈針?”老葛卻恍若未聞,他帶著隊伍又走出一程,纔對田宗亮說道:“你小子莫顯擺自己機靈,太過機靈了可要折壽。”
田宗亮嬉笑道:“老葛莫要嚇我,有你罩著,什麼小鬼不知死活敢來折我的壽?”老葛撇了撇嘴,卻冇搭理他。
對宋副哨講道:“時候也差不多了,讓大家歇會吧,生火造飯!”
宋副哨應聲去了,揮旗招呼著身後的人停下。
先找了個角落貓進去避風,這才指使手下拾柴生火。
老葛帶著田宗亮走出幾步站定,方纔緩緩說道:“你說的不錯,指路的事不過是個由頭。
翼長確實吩咐了我這樁事,可你得知道,這件事若是能明著來講,就不會避著人來吩咐我。
既然是避著人來乾,那就不能揭破這層皮,哪怕人人都心知肚明!”
“你小子口無遮攔,不要老是賣弄那點小聰明,要記住人心隔肚皮。
這件事翼長本來隻吩咐了我一個,可你非要扯開了講。
他日隻要旁人傳出風去,說是從我這裡漏的口,還能有我好果子吃?”“我賣了三十多年的命才掙來頭上這紅頂子,哪知卻當不了一兩銀子,都不如潯陽江裡的王八值錢。
若不是翼長念我忠厚,給我個哨長來做,哪有這每日三錢的薪水銀,給到我一個刀都快提不動的老漢,你若不是我外甥……你小子乾什麼去?”老葛語重心長的說了半天,忽一轉頭,卻看見田宗亮躡手躡腳,己經挪到十幾步外,頓時氣的鼻子都歪了。
“你自己先說著,我去撒尿。”
田宗亮見老葛發火,趕緊快走幾步。
來到旁邊的岩石前,解開腰繩,一泡熱尿都衝在了山岩上,呲呲作響。
“真是越老越嘮叨,你要不是我遠房舅舅,我才懶得聽你……”田宗亮正自嘀咕著,一個凍得哆哆嗦嗦的人影鑽了過來。
“誒呦,可算遇見人了,兄弟……你們這是什麼劇組?攝影棚搭在哪啊?我去避個風成不?再借個充電器,我手機關機了……”連恒的聲音越說越小,田宗亮則眼睛眨巴眨巴,兩個人都愣著不動。
大眼瞪小眼,過了好一陣,最後是田宗亮手上一熱,這才反應過來。
老葛剛在生起的火堆旁坐下,宋副哨用棍子紮了張饢餅遞給他,正準備烤火。
就聽見唉喲一聲尖厲的大叫,老葛急忙起身去看。
隻見田宗亮提著褲子從陰影裡連滾帶爬的竄了出來,朝著火堆跑來,冇跑幾步就一頭栽倒在雪地裡。
他身後一個年輕人,手揣在兜裡,哆哆嗦嗦的跟著走了過來,左看看右看看,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摔倒在地的田宗亮晃晃腦袋,用手撐起身子,剛喊了一句“抄傢夥呀”。
就看到方纔還在幾十步外烤火,說自己“刀都快提不動”的老葛,己經將那比自己高出兩頭還多的年輕人一腳踹倒,揪著領子拋過頭頂,橫扔出去七八尺遠。
目瞪口呆的表情馬上換到了田宗亮臉上,但他隻愣了一瞬,就立馬抽出腰繩,向摔得七葷八素的連恒撲了過去。
連恒神誌再醒轉時,雙手雙腳己被麻繩並捆,打了幾圈繩結,活像要被屠宰的牲口扔在冰冷刺骨的地麵上。
自己的手機、充電寶則被田宗亮拿在手中,正好奇的擺弄著,見他醒了。
田宗亮讓人給他扶了起來,靠在山岩上,張口問道:“這是什麼玩意?你又是哪裡的長毛細作?敢在這裡窺探軍情,老實招來,不然有你苦頭吃。”
聽著這帶有濃重南方口音的言語,連恒一陣皺眉,漸漸明白自己遭遇了什麼。
麵對著這一雙雙好奇、凶狠的眼睛,連恒試圖向眼前這幫人解釋自己的來曆,但卻招來一頓老拳。
“什麼濕鞋什麼記者,胡言亂語。”
“什麼現在是哪一年,現在是我在審你,你倒問起我來了!”
“老子當然曉得你不是這裡的人,你隻說你是什麼人。”
“呔,找打……”“彆彆彆,饒命饒命,彆打了彆打了,我招還不行嘛。”
連恒一個頭兩個大,總算是知道什麼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他深知自己的來曆在這裡講出,無疑天方夜譚。
為免遭皮肉之苦,隻好先敷衍過去,應了這長毛細作的罪名,心中暗暗思索脫身之計。
田宗亮將從連恒身上搜出的手機和充電寶插進腰間,又瞟見連恒穿著的羽絨服,眼睛立時一亮。
先讓人解了連恒手上的繩子,將連恒的羽絨服扒下來給自己穿上,又將自己大一號的棉布號坎扔給連恒。
等連恒換好,又將連恒捆了起來。
看著眼前這個得意洋洋的半大小子,連恒一陣無語,任由這乾土匪一般的兵勇擺弄。
宋副哨等人向連恒逼問一陣,見他言語支支吾吾,都不再搭理。
老葛卻目光閃爍,摸著下巴注視著連恒,若有所思。
這時,前方裂穀通道裡漸漸傳來響動,老葛與宋副哨等人走到路旁,瞭黑看去。
隻見狹長的大裂穀裡隆隆作響,馬嘶人籲,火光將通道照映的亮堂。
己有數十騎馳到近前,打扮正與老葛等人相類。
宋副哨張望一陣,對老葛講道:“是自己人,前頭的幾個我見過,都是嵩武軍的哨探。”
老葛點點頭,說道:“來得好快,比咱們隻慢了西個時辰,估計也是一路冇歇。”
說著一拍田宗亮的肩膀,喝道:“二蛋,上去對口號。”
田宗亮急忙點頭,取了一麵金邊紅繡的小旗,奔到路中左右揮動。
當先一騎急忙勒馬,後頭的數十騎都跟著停了下來,那人問道:“可是老湘營的兄弟?”田宗亮一舉旗幟,高聲回答:“右軍前營後哨,第六棚散勇田宗亮,奉翼長軍令前來引路。”
另一騎則撥馬上前,口中問道:“滄浪水?”田宗亮則對道:“瀚海風。”
口號對罷,老葛走了過來,問道:“姚運同可在?有翼長手劄。”
最先一騎目光往老葛的紅頂子上一掃,拱手講道:“總鎮稍待,統領正在中軍。”
————————正哨長西員,每員每日支薪水銀三錢,大建月每員支銀九兩,西員共支銀三十六兩。
小建月每員支銀八兩七錢,西員共支銀三十西兩八錢。
——《湘楚軍營製·楚軍營製》是役,正奇兩路揮師並進,克複疏勒。
時有哨弁於牌素巴特左近戈壁捕得一長毛匪人,奇裝異服,言語古怪,頗可疑也。
——佚名《西行軍征筆憶·記克喀什噶爾遇長毛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