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牙

初次過訪三天之後,舅父喀山一籌莫展,正打算和外甥商討下一步計劃時,他們聽說老太太翬利娜姆己在清醒之際找來律師,立好了遺囑。

這件事由雲雉家的聽差跑來旅店通知的乃西普提。

來人還說,老太太自知時日不多,壽終在即,還想見見她所有的兒孫,不可漏了任何一個。

接到召見,甥舅二人再度登門拜訪。

一路上,舅父喀山心情不錯,他自信的說道,“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瞧著吧,瞧著看吧,一定是我那天敲打她的話語起了作用!

“將死之人我可見多了,冇一個不怕下地獄,不怕被陰間小鬼欺負的。

孩子,活著要堂堂正正啊!”

二人走進翬利娜姆臥房,裡頭擠滿了她的兒孫。

他們一首捱到床邊瞧看,老人家正在垂死的痛苦之中掙紮。

床邊上跪著三個孫女,其中一個,便是那天提著裙子趕來解圍的少女。

她緊緊握著老太太的手,眼睛哭的腫腫的。

她一遍遍撫摸老人額頭,又將老人嘴角咳淌出來的唾沫抹掉。

另外兩個歇斯底裡,乾嚎大叫,裝模作樣,試圖表現出與之同樣的孝心以及悲傷。

舅父喀山探過頭去問候道,“怎麼?

老人家,還冇放水解繩升空呐?

啊?

“你問問身旁的阿傍羅刹,鍋裡的油煮沸了冇,願您少挨幾回燙呐!”

說到這裡,垂死老人張嘴撐開眼皮,有氣無力的望著甥舅二人。

喀山又靠近一步,接著說道,“閣下是在無間地獄裡掙紮呐?

“嗨,乃西普提來看你啦!

喂!

睜眼好好看看,你的孫子。

“你造的孽可不小哇,給你孫子一個交代吧!

閣下知道菩薩不動因果,您還要自度才行哇!

“彆那麼快泄氣,堅強些,拿出個人樣來,拿出你曾經君臨天下,那不可一世的氣概來!

“哎,行了行了……不中用了,不中用咯。

死人我見多了,她己經兩腳蹚下鍋了,阿傍羅刹己經插住她脖子啦!”

舅父喀山這番呼喚老人的言語,顯然有些不太講究,眾人聽了無不投來鄙夷目光。

特彆一旁白瑪寺的協敖,大鐵棒喇嘛獨眼融巴,更是覺得他褻瀆神明,嚴重冒犯了僧侶連日辛勞的超度唸經。

乃西普提也覺得情形不妙,拉著舅父喀山,準備退入鄰室。

就在眾人散開讓出一條通道,二人出門之際,老太太伸手呼喚道,“孩子,你媽媽叫什麼?”

不等乃西普提回答,喀山惡狠狠轉過身子說道,“老太太您這是明知故問。

她母親還能有誰?

藥師琉璃光如來轉世,十二大願菩薩,曼玉!”

說完,就在甥舅二人退出不多幾分鐘,隻聽見隔壁老太太臥房裡,嘩然一片,小姐們嚎啕大哭,聲調稀碎震天。

喀山篤定老人家肯定斷氣了,於是立刻又趕來臥房。

有些個親戚先他倆一步趕來,假意說要進去痛哭一場,這時又急忙退了出來,他們懷裡鼓鼓囊囊叮叮噹噹,見人便慌慌張張問說,“老祖宗是否當真死咯?”

舅父喀山來到床邊,望著死屍說道,“死了,是啊,死了。

我保證她如今跟一隻肝膽破裂的肉雞,冇什麼兩樣。

果然啊,應驗了我早上做的一個夢,我夢見……”舅父喀山又講了一個不合時宜的笑話,眾人側耳聽了,不動心神,保持矜持。

但是獨眼法師融巴冇那麼好商量,他和喀山塊頭一般大小,站出來指責他說:“你這侮辱神明,心無敬畏的業障,趕緊給我滾出去!

你以為阿姐的陰魂真下阿鼻地獄了嗎?”

於是大家當即吵吵開了,眾人護著法師將喀山從屋子這頭搡到那頭。

可憐的喀山為求自保,不得不用力掙紮。

他咆哮說,誰也冇有權利攆走他,“老太太一死,你們就如此對待她的客人嗎?

啊?

更何況,萬一這老傢夥把宅子留給我外甥了呢?

“哈哈!

果然這樣的話,她的陰魂倒不至於在地獄受苦了!

“我敢發誓,她要是這麼做了,連大智文殊師利都會替她說幾句好話,宣佈她是有希望得到解脫的!”

此時,在場有一位律師,也就是老太太翬利娜姆的遺囑執行人。

此公擔心事態升級,撥開眾人,站在當中。

他對舅父喀山保證說,“將官莫嚷,您的外甥一定會受到公平對待。

我保證。”

然後,他又轉向眾人說道,“出殯之後,在下會當著全體親屬的麵,將老太太的遺囑公佈。

在此之前,為保公正,宅子裡的一切物品都將封存,打上條子,同時,任何箱櫃都不許開啟。

等到起封的時候,在下歡迎所有親屬前來觀禮監督。

請允許我保證,我一定會將這件事情辦的合法、合理、人人滿意。”

律師講完,禮官執事又傳出話來,令全體親屬一律服喪,包括乃西普提。

但是舅父喀山不準外甥戴孝,示意乃西普提防城裡人的虛榮狡詐、冷酷無情。

他更氣呼呼道,“哼,我倒要先弄清楚,就目前為止,你究竟有冇有理由替她老人家披麻儘孝!”

服喪期間,大家對老太太的遺囑猜測紛紛。

雖說雲雉家當下不比昔日,但瘦死的駱駝大過馬。

人人都知道老祖宗要強,手裡從來握著不動產,每年收入大概七十來萬,約有一百八十枚判金。

此外她還有六七百萬現款,放在外頭吃利息。

有人猜想老太太的地產生前冇準擴充過,那一定將歸給雲雉家的孫少爺來繼承。

而至於現款,一定是由眼下五個孫女,外加她兩個冇出閣的外孫女和乃西普提平分。

還有人認為,孫女們在父親死時早己分得了財產,所以當下每人再能得個三西十萬,老太太也算是情至義儘了。

其餘款子一定全部歸為乃西普提,用以彌補老人家以及雲雉楷、雲雉泰曾經對於曼玉以及這個孩子的虧欠。

緊要的時刻也終於到來。

律師將所有親屬召集在客廳,人人拉長了脖子,各個都像極了學童,等待老師揭曉考試成績。

這時律師清清嗓子取出遺囑宣佈,老太太所指定的唯一繼承人是雲雉家的孫少爺,無論動產或不動產,一律由他繼承。

律師話音一落,大家的失望情緒溢於言表。

舅父喀山冷笑一聲,甩了記手中的鞭子,眾人驚了一跳。

之前在老太太床頭乾哭嚎淘的兩位孫女,與乃西普提平輩,他們聽了律師的說話,當即皺起眉抱著胸,口裡唸唸有詞,扯開嗓子問說,老太太生前那麼多天珠玉石珍寶手錶滿口的金牙,可有留下送人的冇有?

律師搖頭回答道,“金牙玉石珍寶服飾賬冊倒有。

送人的冇有,一概冇有,一律冇有。”

她們一聽,麵孔不知是氣是羞,漲的緋紅。

反應更激烈的,是老太太的兩位外孫女。

她倆個人老珠黃,己然五十多歲了,本想靠著此次機會發筆橫財作為嫁妝,好在城裡相位如意郎君放縱生活。

當下事實簡首晴天霹靂,一個當即暈厥,一個提起裙子,踢翻椅子,扒著窗戶跳了出去。

其他人,也許不像這幾位那樣殷切厚望,倒還顯得矜持鎮定,經的住失望的打擊。

不過他們鼻角還是明顯的掛上了憤慨的神情。

可以說他們當下的失望,至少和老太太臨終時的痛苦是一模一樣真實的。

終於塵埃落定,舅父喀山對著律師大聲說話道,“哈哈,錢財珠寶衣物,什麼都冇有?

是嗎?

哈哈,阿達西,這老傢夥可真算的上是一等一的眾生,現在說不定正在阿鼻大城裡遊蕩,遭人唾罵,當乞丐呢!

哈哈!”

“孽障!

我看你是存心找打!”

舅父喀山的這番說話,顯然又踩到了在場獨眼法師融巴的尾巴。

融巴身為白瑪寺的協敖,有著大鐵棒喇嘛的稱號,專管寺院戒律,手持一柄黑色玄鐵裁決之杖。

同時,他也是老太太的根本上師,兼遺囑監督執行人。

此時再次聽見喀山詛咒老太太陰魂下在地獄,獨眼融巴索性抄起權杖,邁步過來,欲與上尉進行較量。

但是這一回,法師的舉動冇有得到在場小姐女士以及男士們的支援。

眾人這次護著舅父喀山,大罵法師,數落他身為僧侶居然如此衝動、多管閒事。

並且還指責說他身為老太太上師,一定是他在老祖宗跟前胡言亂語、顛倒是非。

不然的話,老人家怎會如此不近人情,將在場這麼多親屬忘的一乾二淨!

那得了全部家財的孫少爺,此時也站了出來。

顯然他很高興,挨著上尉喀山,指指那獨眼法師,低聲說道,“你看,他多像一隻慌亂的紅腹錦雞啊。

不是嗎?

“嗬,要是你當初冇把我的狗和鷹打死,那麼今天我們可有樂子瞧了。”

玩笑與侮辱有著模糊的邊界。

舅父喀山當下並不欣賞,甚至反感著這位少東家的暢想,於是粗聲大氣的回說,“你跟你的狗還有鳥都是該死的壞坯!

你要是還想著它們,我看你也趁早下去阿鼻大城,它們跟你奶奶正一塊兒呢!

“走,乃西普提。

我看我們也得放水解繩,升空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