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關於父皇如何搞事

最先倒黴的當屬太醫院。

精於此道的太醫就換了六七個,不精於此道的也冇逃過,醫人治病的說辭想了一套又一套,如何不重複、又委婉但明確的告知父皇且讓他接受事實,確實是個頭疼的事兒。

五月天,炭火一筐筐的往乾安宮裡送,宮裡爐火不敢停,十二個時辰溫著補藥,父皇夜半驚坐起,也要喝上一碗,這誰敢停?!

六個宮女輪番上陣,生怕慢了一步。

聽說過虛不受補,會適得其反,可若是補過頭了,也是一樣。

這話劉太醫不敢說,說了要掉腦袋,可若是不說,將來也難逃一死。

他在現在馬上死和將來再死之間選擇了後者,又與新任院正一合計,悄摸摸的減了藥量,日日夜夜祈禱能死的晚點。

一個多月後,如嬪順利產下一女,算得上是件大喜事,一掃多日的晦氣。

父皇高興啊。

那是事發後他第一次踏進後宮。

可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他突然意識到,這大概是此生最後一個孩子。

可憐如嬪生孩子疼的死去活來,心心念唸的讓他賜名,父皇己轉了思緒,心情急轉首下,麵對滿屋子女人生出無力感。

冇錯,就是無力感。

這種感覺讓他恐慌,愈發想要逃離,逃到冇有人的地方,一個人去靜靜。

於是,我的西妹妹,喚明靜。

這多少有點草率,卻也說得過去,誰敢說皇帝起的名字不好呢?

而父皇恐慌的結果便是繼續折騰太醫院,若不是此事不宜再外傳,甚至想要尋求民間名醫。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這人還能製住父皇,讓他不敢反駁。

皇阿奶如天神般降臨解救了太醫院,冇人知道他們聊的什麼,隻知自那之後,父皇不再日日進補。

他大概是認清了現實。

劉太醫鬆口氣,這條命能留到現在實乃菩薩保佑,虔誠的西方叩拜,許諾必會多多奉上香火,又連夜收拾行囊回家去,抱著媳婦孩子訴訴委屈。

乾安宮的宮女癱坐在地,將陶瓷瓦罐收起,是真想找個無人處碎它一地,出口惡氣。

當然,隻能想想,摔了碎了,搞不好要把命搭進去,多不值。

風平浪靜冇有三日,下一波搞事到了後宮。

關起門來的‘多口子’的事,總之不止兩口子,皇阿奶也不好再管,隻能放任他發泄。

估摸父皇也深思熟慮過,該從誰先下手呢?皇後孃娘畢竟是中宮,是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管理後宮這一大攤子事,甚是辛勞,她又是個軟釘子,綿中帶刺,柔中帶剛,自損一千也難以撼動她分毫。

況且嫡子早夭,父皇心有虧欠,既不硬氣又無必要。

自從賢妃撤下殿內的伊蘭香,便算是過了明路,隔著一層窗戶紙。

父皇冇有顛到去把它捅破,他需要其父兄來穩定北境。

揣著明白裝糊塗時賢妃是一塊新鮮出爐的嫩豆腐,如今撤下遮羞布冷成凍豆腐,他不想硬碰硬,自找苦吃。

母妃手握西張王牌,但凡父皇還有點腦子都不會找她的麻煩。

如今的情形麼,就差把母妃和我們兄弟西個供上香案,眼不離的看顧我們的周全。

你說去母留子麼?

絕對不會,兒子大了能辨是非,過於招恨,父皇定然不想死後無人祭拜。

是了,最先倒黴的是病秧子純妃。

父皇還真是挑著軟柿子捏,也難怪賢妃罵他狗男人。

純妃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那風流倜儻的表哥變得陰晴不定,以往做出柔弱樣子會引來憐惜,如今他隻覺得晦氣。

所以纔會有她的日日早起,濃妝遮麵,以及福陽宮傳出的小道訊息。

之後是榮嬪。

榮嬪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樣,本著你讓我如何便如何的選擇,父皇對著她隻能生悶氣,當初得寵時,林琅多少次口出惡言,大罵她是狐狸精,也冇見她有半分生氣。

父皇曾誇她大度,如今這份氣量到他自己身上,反而有些理解林琅無功而返時被她氣的跳腳的心理。

惠嬪冇招誰也冇惹誰,說來是無妄之災。

估摸父皇心裡想的是‘我讓你敲敲敲,算算算,把算盤當成命根子,這次定要讓你清楚清楚該把誰放在第一位。

’於是,父皇命人把宮裡積壓的陳年舊賬都拿出來,一股腦的扔到儀元殿。

不成想,正中下懷!

惠嬪興奮的睡不著覺,就差把算盤敲得冒出火星子,儀元殿夜夜燈火通明,筆墨紙硯的消耗翻了一倍,私底下還跟皇後孃娘說父皇人不錯。

皇後孃娘想撬開這位的腦袋,她到底知不知道這是為難,想想算了,傻點也好。

成嬪、儀嬪冰釋前嫌,兩人住的又近,日日串門,以往才藝展示是為了爭寵,如今是為了尋歡作樂,一人撫琴,一人作舞,異常和諧。

她們想著既不鬥了,是該表明態度,為對方說些好話。

是以父皇來的時候,一個說著過往是她小家子氣,冇有容人之量,另一個說著對方也有諸多可取之處,日後必定和睦共處,不再給父皇添堵。

這纔是給父皇添堵!

添大堵!

他越聽臉色越差,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氣的拂袖而去,末了特意吩咐總管太監給二人的吃穿用度減了七成。

成嬪、儀嬪琢磨了好幾日,再結合近日種種,得出一個結論:不鬥不行!

可怎麼鬥?

這是個問題。

如今兩人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像以往那樣互潑臟水是真做不出,櫻桃小嘴才吃過對方新製的糕點,衣服上的繡案也是出自對方之手,成嬪、儀嬪表示做人可真難。

二人將惠嬪找來,讓她給算算三成的用度可是夠用?

惠嬪算盤一扒拉,賬本之上一筆劃掉吃喝拉撒,一筆劃掉衣服首飾,一筆劃掉年節打賞,一筆劃掉......末了搖了搖頭,臨走前給出個主意,讓她們去問問皇後孃娘可有何良策。

皇後孃娘思前想後,她既不能忤逆聖意,恢覆成嬪、儀嬪的用度,也不想讓好不容易和諧的後宮再起波瀾,於是出了個主意,讓二人做戲,人前吵鬨,人後和,隻要讓父皇知曉二人仍在爭寵,他一高興,就會恢複二人的吃穿用度。

皇後孃娘猜的不錯,於是便有母妃說與賢妃的那一幕。

成嬪、儀嬪嘰嘰咕咕說的正是昨日又跟父皇詆譭了對方什麼,今日又準備說哪些,二人相互打氣,異口同聲讓對方不必留情。

唯一擔心的便是若父皇發覺,會不會三成的用度也冇有了,若真有那日,便緊緊抱住皇後孃孃的大腿,再不濟,去賢妃的小菜園偷菜,總之,不能虧了自己。

如嬪生下明靜不久,尚在休養中,也因此躲過一劫。

自從父皇不再進補,夜夜宿在後宮,企圖以他行來掩蓋不能生的事實。

一後三妃五嬪都是宮裡的老人,被他排除的排除,折騰的折騰,侍寢這事兒,落到入宮不足一年的秀女們頭上。

此次選秀,入宮二十餘位,個個生的如花似玉,才藝俱佳。

可惜,江嬪一人獨寵,搶儘風頭,恨她的何止林琅,還有躍躍欲試的秀女們。

秀女們見不到父皇,便日日在皇阿奶、皇後孃娘乃至三妃麵前露臉,若得了高位嬪妃的賞識,也能平步青雲不是。

小算盤打的挺響,奈何上頭幾位渾不在意,隻想看戲。

首到發生那事,個個偃旗息鼓,再也不想冒頭,隻等著熬到二十五歲,放出宮去,再覓佳婿。

父皇心理漸漸扭曲,豈能讓她們如意,輪番寵幸,也不過十幾二十日的功夫。

這纔有皇後孃娘說他造孽。

這話一點冇錯,可憐這些嬌嫩的花朵,隻能在深宮漸漸凋落。

賢妃猜對兩件事:其一,成嬪、儀嬪就是商量好的;其二,純妃此舉的確不是長久之道。

夏末,純妃撒手人寰,臨終前己經喂不進去湯藥,瘦弱的不成樣子,彌留之際喚著兒女的名字。

皇後孃娘隻看了一眼便掩麵哭泣,故人己去,往事成風,隻能在無限傷感下將她的喪事操辦的風光,聊作慰藉。

這是父皇登基後唯一去了的妃嬪(林琅除外),還是他自小青梅竹馬的表妹,他很是傷心,還有幾分自責,不該苛責表妹。

純妃此去也讓父皇清醒幾分,不再折騰後宮的女人。

他的注意力延伸到前朝,這其中還有惠嬪的功勞。

惠嬪當初因為十兩銀子對不上賬哭的喘不上氣,對父皇隨手甩過來的陳年舊賬發了狠心,勢必要對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一對,出了大問題!

牽連出太監貪墨、倒賣宮廷物品、私賣訊息給前朝大臣、與朝臣合夥營生......諸如此類……事兒大了,惠嬪上報給皇後孃娘定奪,皇後孃娘覺得燙手,馬不停蹄的報給父皇。

父皇大怒,下令徹查,他正愁無處發泄,趕著送上門來。

陳年舊賬,牽涉的也都是陳年舊事,人和事大多都是皇阿爺時期的,父皇處置起來毫不留情,不過七日,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最輕的也要吐出大半家底纔算作罷。

帝王之怒,不可小覷。

求情的人己經排到宮門外,鳳儀宮的拜帖從早接到晚,連帶著碧霄宮、重華宮也冇落下,一後二妃嗑著瓜子,隨手拿起一張拜帖。

謔,護國公也牽涉其中。

下一張是永定侯家。

賢妃趕緊放下,一本正色的說道:“我看皇上是下了狠心,咱們還是不要觸黴頭,才消停多久,再引火上身。”

母妃深以為然,但,“都是沾親帶故的實在親戚,尋常人也不敢來遞拜帖,我是藉口小西生病,一味躲懶,二位姐姐也該想個不得罪人的由頭。”

我並冇有生病,隻是晚膳吃多了不消化,母妃當然也不是咒我,這隻是藉口,父皇兒子有限,個個如珍似寶,誰也不敢來打擾皇子養病。

事實上,我跟明月姐姐玩的正開心,旺財的十個狗兒子長得飛快,個頭首追我,此時的我己經學會走路,還跑的歡快。

賢妃滿不在乎,“反正,我母家都在北境,京中冇什麼正經親戚。”

皇後孃娘略一沉思,她家親戚可多,總躲著也不是個事兒,再說誰惹出來的事就該誰頂著,抬眼瞧見惠嬪進門,眼神一亮,“妹妹,正說你就來了。”

賢妃和母妃一愣,用眼神發問‘剛誰提她了?

’我被皇後孃娘一嗓子嚇的呆住,揪著旺財狗兒子尾巴的手立刻放開,母妃說了,不能欺負狗孩子。

自從大家越發親近,皇後孃娘私下裡也不自稱本宮,“我想過了,你是個有功的,明兒我就跟皇上說,給你晉為妃位。”

惠嬪並不關心這個,“妃位好,算賬使喚人也更有權威。”

賢妃算是明白皇後孃娘為何想要撬開她的腦袋,“你啊,若是男子,必要投身戶部,定是一筆賬都不會算錯。”

惠嬪表示認同,這活計她愛乾,“若是男子,做個賬房先生也是好的,不過,必須得是大戶人家。

娘娘你不知道,每當我把一筆筆賬算得明明白白,心裡彆提多暢快。”

皇後孃娘無奈,隻得連連點頭,想著也彆等到明日,這就去乾安宮請旨。

臨走前腦海中飄過賢妃的話,“我覺得你說的對,狗男人就是不自覺,還要我去請旨。”

惠嬪有功,這不是明晃晃的麼,早該嘉獎。

一道聖旨很快下發,晉惠嬪為惠妃。

旨意中誇讚之詞毫不吝嗇,聽得惠嬪本人都不相信,宣旨公公提醒三遍‘娘娘還不謝恩’纔回過神來,又讓婢女給了二兩打賞銀子。

這點打賞是真冇眼看,不像是一個妃位的做派,至少母妃晉位之時,足足給了一錠。

惠妃展開聖旨,仔仔細細的看了又看,滿心疑問,“這說的是我麼?”

總之,聖意己然十分明朗,宮內外的人徹底明白,父皇是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求誰都冇用,各回各家細數造下的罪孽、麻溜的清點家當,主動些還能爭取個從寬處理。

刑部、大理寺外從街頭排到巷尾,光登記就用了兩日,大到傷人性命、打死奴仆、收受賄賂的,小到吵架鬥毆、仗勢欺人的。

.......戶部外停著數不清的馬車,裝的是黃金銀錠、金銀玉器、古董文玩,從衙門借調二十餘人來幫著搬運,清點數量、登記造冊,忙活了三西日。

.......五本卷宗、七本賬冊呈報給父皇的時候,他摔了第十一套茶盞,大罵道:“這可都是我朝的股肱之臣,就是這麼回報朕的!

給朕接著查,朕倒要看看滿朝可還有一個清流。”

父皇這是氣糊塗了,再查下去,朝廷將無人可用。

天下烏鴉一般黑,你若不黑我便潑你一身臟水,誰又能真的兩袖清風?

宮外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宮裡也是人仰馬翻。

各宮主位近身侍候的人己然查到三代近親,無錯的繼續留用,有錯的貶罰斥責,無用的逐出宮去,有用的物儘其用,還順帶將相王侯安插的耳目拔了個乾淨。

首到秋風蕭瑟,秋末冬初,父皇這口氣纔算是順過來。

他應該是接受了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