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話落下,周遭驟然一靜。

謝斂蜷在袖中的手驀然捏緊了。

長公主這是在做什麼?總不可能是在替他出氣吧……

鬱子安瞳孔猛縮,眸中驚愕和怒意翻騰,臉上的怨毒遮掩不住,“晏姝!你敢!”

“你敢這麼對我,姑母一定會重重的責罰你!”

姑母?

鬱子安口中的“姑母”是父皇的貴妃鳳氏。

鬱子安是鳳貴妃的親侄子,與鳳貴妃素來站在一條線上。

而她,自五歲起便養在鳳貴妃的宮裡,待鳳貴妃若親母。

想起什麼,晏姝嘴角露出一抹諷意。

鳳貴妃?

下一個就該輪到她了。

她晏姝淡淡道:“鳳貴妃會不會責罰本宮與你無關,你隻需記住,今兒這路中央打翻的吃食你若不舔乾淨,便不必出宮了。”

她表情平靜淡然,絲毫冇有開玩笑的意思。

作為在晏姝麵前獨獨特殊的一個,鬱子安太瞭解晏姝往日裡對待旁人是什麼態度了。

無關緊要、漠然,除了走進她心裡的人,其他人對她來說就好像隻是路邊一根不起眼的野草,連讓她多看一眼的資格都冇有。

而如今,他好像也成了那一株野草。

腦海中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鬱子安心底不受控製的湧出一陣惶恐不安。

不、不會的!

晏姝癡迷他,討好他,縱容他,十二歲時便跟在他身後追著跑,五年來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偶爾耍些小脾氣被他冷待幾日又屁顛屁顛的回頭找他認錯。

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任何意外!

她一定還是心疼他的。

數九寒天,鬱子安額間冷汗直冒,他抬起頭,嘴裡發出一陣虛弱痛苦的嗚咽聲,“好冷……好疼……殿下……”

虛弱的痛呼聲中帶著示弱討好的意味。

他生的好看,露出這一副虛弱惹人憐憫的模樣時,就連一旁年紀小的宮婢也不由心生不忍。

晏姝卻拂袖站起身,攏了攏身上黛青色的狐裘,寒聲道:“風鳴、雷炤,你們二人在此盯著,什麼時候舔乾淨了,什麼時候送他出宮。”

“是!”

冷不丁的,少年清越的嗓音響起,“殿下,若是鬱二公子又疼暈過去呢?”

晏姝目光微轉,落到少年身上。

謝斂立刻低垂下眉眼,似是方纔的話不是出自他口。

晏姝覺得謝斂這副模樣就像是小心試探猛獸底線的綿羊,小心翼翼地伸出試探的爪子,在猛獸發現時又若無其事的避開。

很有意思。

晏姝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冰泉池的水多的是,暈了再給他潑醒。”

風鳴與雷炤二名侍衛中氣十足的應聲,“是,長公主殿下!”

謝斂依舊在涼亭內坐著。

晏姝踏出涼亭,倏爾想起什麼一般,停下步子,“謝斂,你隨我一起。”

等著欣賞鬱子安狼狽姿態的謝斂身軀一僵,見長公主落下這一句話之後便起身走了,顯然冇有打算詢問他的意思。

他沉默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沿著禦花園蜿蜒小道行走,晏姝不發一語,其他人更冇有膽子開口。

謝斂綴在最後,偶爾抬眸望向走在人前的那道黛青色背影。

景國長公主晏姝今年十七,生的一副冰肌玉骨,巴掌大的小臉精緻如玉,眉似青山,雙瞳剪水,唇珠瑩潤飽滿,嬌豔欲滴,任何人看見都會誇一句絕色。

她身上帶著精緻渾然天成的貴氣,舉手投足間散發淡漠的清冷感,彷彿天生就是上位者,就是頂頂尊貴的人兒。

隻可惜這樣一個人,一心吊在鬱子安這棵歪脖子樹上,長公主的威儀貴氣在鬱子安麵前如同無物。

這是謝斂對景國長公主一直以來的印象。

然而今日的長公主有些不一樣。

往日裡,鬱子安欺辱他時,生性高傲的長公主從來都是在一旁漠然旁觀,用她那一雙清冷淡漠的眼眸平靜的注視著一切,隻有在看向鬱子安時,眼眸中纔會流露出一絲柔軟之意。

可今日,長公主不僅打了鬱子安板子,讓鬱子安舔地上的吃食,甚至還對鬱子安流露出了殺意。

長公主實在有些不一樣了,可為何會突然有這般變化?

“謝斂,過來。”

謝斂心神一斂,才發現走在人前的長公主已經停了下來。

他抬眸,不由得一怔,這是……太醫院?

眾宮女退避一側,將道路讓出來,垂首安靜的站著。

晏姝的目光徑直落到綴在最後的謝斂身上,眼底閃過一抹興味。

謝斂走的這麼慢,腿短嗎?

將謝斂上下掃視一番,晏姝發覺明明已經十六歲的謝斂因著長期營養不良,身形體量幾乎與尋常十三四歲的少年差不多。

上輩子晏姝眼中隻有鬱子安,哪怕鬱子安欺辱謝斂是十回有八回她在場,她也冇有多給謝斂一個餘光。

是以從未注意到,西襄國未來的新帝曾經被磋磨的如此淒慘。

手臂上的傷痕已然如此密集可怖,晏姝難以想象,謝斂身上還有多少傷痕。

被謝斂養在西襄皇宮那半年,謝斂隻來過三次,但晏姝記得很清楚,謝斂每一次過來,身上都殘存著濃重的藥味。

那般重的藥味,彷彿是浸在藥罐子裡一般。

思緒間,謝斂已經走到離她半臂遠的地方停下,垂首沉默恭敬的站著。

晏姝目光微轉,抬步走入太醫院,淡聲問:“你的傷可曾讓太醫瞧過?”

謝斂垂眸道:“鬱二公子說,太醫院的太醫事務繁忙,顧不上我。”

其實鬱子安的原話是,他區區一個身份卑賤的質子,冇有資格請太醫,隻配自生自滅。

原本謝斂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可餘光望著前側那道黛青色的背影,謝斂不自覺的將原本的話嚥了回去。

鬱子安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那般臟汙的話,說出來會汙了長公主殿下的耳。

晏姝眉梢輕輕一挑,對謝斂的話不置一詞。

她瞭解鬱子安,對著謝斂,他可不會說出這麼客氣的搪塞話。

多半是謾罵侮辱的穢言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