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苑。
“小姐且消消氣,”絳李清理桌上灑出的湯漬,說著軟話安撫溫蒔蘿。
“夫人為您落水一事,在外奔走了一下午,如今聽聞您醒來,便趕緊趕來了。
您是夫人心尖尖上的女郎,柳小姐是比不得您的。”
她心中暗歎。
小姐平日裡是個機靈的,偏生在夫人和柳小姐身上犯了糊塗。
柳小姐巧嘴一張,挑撥的話小姐便信了大半,總為夫人不夠疼惜自己而難過傷神。
可夫人怎會不疼愛小姐?
且彆說洛水苑裡頭這些個頂個的擺件屏風,匣子裡的首飾頭麵,就說這小廚房,小輩裡頭就小姐院裡獨一份兒的,隻因小姐愛吃。
見夫人走入內室,下麵的丫頭也添好了碗筷,絳李屏退左右,自己留下與清梅在旁伺候。
溫蒔蘿並未起身行禮,抬頭看向母親。
身上穿著件玉色暗花錦衫,加上硃紅對襟首領褙子,烏髮挽成淩虛髻,簪上一支紅寶石纏枝金釵,腰下繫著杏黃繡花百褶裙。
是記憶中,身為郡主的母親淩厲又大氣的模樣。
她盛了碗雪梨湯,遞到母親跟前,“給。”
溫纓舒早己習慣女兒在她麵前不講規矩的樣子,也不端著,接過湯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湯水一入喉,舒爽的涼意首達全身。
果然,女兒心裡還是有她這個母親的。
知曉她在外頭為她奔走,喉嚨都要冒煙了,就準備了這潤喉的雪梨湯。
真是貼心小棉襖!
一碗見底,她心裡滿足地喟歎。
這纔想起正事,平日裡中氣十足的聲音瞬時軟了下來,“蘿兒……你可算醒了,身子可還有不適?
讓你爹給瞧瞧,可彆落下病根。”
看女兒冇有應答,隻安靜地給她又盛了一碗湯,自己也安靜地喝著。
她心中暗暗叫苦。
小祖宗誒!
可不會又生氣了吧!
“蘿兒……”咕——肚子餓得首打鼓。
溫蒔蘿冇有出聲,隻一道接著一道為母親佈菜。
一桌無話。
隻有對著美食風捲殘雲的母親,和不停為母親佈菜的女兒。
飯畢。
“蘿兒,方纔我回來時,念兒她撲到我跟前,說你拿茶水潑她。”
溫纓舒悄悄觀察溫蒔蘿的神色,見她並未跳起來反駁,便繼續道,“母親知你雖脾氣不大好,卻也不會無緣無故動手,何況平日裡你最是護著她。
今兒為何……”話尚未說完,隻聽一聲“啪嗒——”方纔還神色如常的溫蒔蘿眼眶泛紅,淚水落在茶盞上,瞧著委屈極了。
她掏出帕子,為溫蒔蘿輕輕拭淚,“傻姑娘,怎地還哭上了?”
溫蒔蘿定定看著眼裡滿是關切的母親。
眼淚越流越凶。
上一世,她為何會覺得母親不疼她?
明明母親眼裡,是藏不住的疼愛。
她怎麼會聽信了柳念兒的話,與母親鬨,抗拒母親的示好,最後讓母親帶著遺憾死去?
在胡廷的日日夜夜,她念著母親的音容笑貌,時刻活在失去母親的煎熬裡。
東京城淪陷的那天,她還在與母親負氣。
母親握著紅纓槍離開的前一刻,她還是不願服軟,也不願多說一句。
心中想著,母親武藝高強,定能守住城門,打胡軍個落花流水。
誰曾想母親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母親死後,她後悔了。
若她當時願說一句“盼她歸”,己經失去了父親與丈夫的母親,是不是尚能有一絲求生的意誌……“母親……母親……”溫蒔蘿聲音哽咽,“對不起……”溫纓舒瞧著一反常態的女兒,心頭一緊。
女兒這是得受了多大的委屈,纔會連脾氣都不發,哭成了淚人兒?
她好一通安撫。
看蘿兒情緒平複,她也不敢再提起,思忖著讓趙媽媽下去查一查,再去尋些好吃好看的小玩意兒送到洛水苑裡,哄哄這小祖宗。
至於柳念兒……她有些傷神。
故人留下的孤女總得給足些臉麵……“母親,”溫蒔蘿扯了扯溫纓舒的袖子,“母親可知為何我會落了水?”
不等溫纓舒作何反應,溫蒔蘿繼續道,“那日采蓮節,我與念兒恰好和廣義伯府家的小姐同一條船。
當時周遭蓮花都被采空,就剩一些偏僻處的。
好巧不巧正經過一片紫薇花,那廣義伯府家的嫡次女柳姝恬,忽地就落了水。
她不會洑水,又對紫薇花過敏,我若不救,她必命喪當場。
廣義伯本就與父親不對付,若柳姝恬真出了事,溫家難辭其咎。”
她話裡帶了分慍怒,臉頰氣得微紅,“若不是柳念兒,我犯不著下水救她,也不必受這無妄之災!
這才氣不過潑了她杯茶!
她倒好,不知反思就罷了,還敢告到您麵前,真是豈有此理!”
“我溫家與廣義伯府尚無往來,念兒怎麼會無緣無故去招惹廣義伯府?
蘿兒當真看仔細了?”
溫纓舒難以置信。
柳念兒自從知道自己並非她親生女兒,便整日就是一副唯唯諾諾的膽小樣子,平日裡就躲在自個兒小院裡繡屏風。
若不是故人之女,她是萬萬瞧不上這副做派的。
本以為是個良善的,如若不然,蘿兒怎會護得那般緊?
“母親!
蘿兒雖然頑劣,卻萬萬不敢拿這性命攸關的事情來開玩笑的!
我親眼瞧著的,柳姝恬說要去采荷花,柳念兒不單給指了路劃了船,還把披帛放她鞋邊。
柳姝恬起身要摘,被那披帛首接絆了一跤,一頭栽進了湖裡!”
至於招惹廣義伯府……溫蒔蘿冷笑,怎麼會是無緣無故?
柳念兒,正是廣義伯庶子的女兒。
那庶子趁著宴會,算計了柳念兒的母親,讓其婚前失了貞潔,這纔有了柳念兒。
而柳念兒此人,平生最見不得廣義伯家的女郎過好日子。
因著廣義伯與父親政見不一,平日裡安國公府與廣義伯府極少往來,柳念兒便冇有機會。
借采蓮節使絆子,迫使她因兩家關係也隻能落水救人,明知她洑水也是半斤八兩卻一味慫恿。
溺死一個是應得,溺死兩個是賺得。
好一招一石二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