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門前早早就有人在等著了。
瞧見馬車後那中年男子趕忙笑著跑來:“小姐,您回來啦!”
“劉叔,辛苦您去準備兩套丫鬟的衣裳來。”
隨著謝懿德緩緩走下馬車,她身後跟著的兩人也暴露在視線中。
在看清兩人的衣著後劉叔那一向流利的嘴巴便卡了殼:“這人...不是從伢婆子那找來的吧。”
“瞧著有眼緣,便收來了。”謝懿德擺明瞭不願多言。
“是,小姐,那我先將人帶下去換身體麵衣裳。”垂頭說著便將人領了下去。
“對了小姐,今晨我還瞧見那伢婆帶人一撥撥地往後院進呢,許是夫人已經開始忙活著給您找新丫鬟的事了!”
玉骨突然想起這茬,小聲在謝懿德耳邊說道。
謝懿德皺起好看的眉頭,暗罵自己怎麼將這茬給忘記了。
“要不,將她二人先藏起來?”
“玉骨,平日裡你吃的倒也不少,怎麼就不見你長腦子呢?”謝懿德歎了口氣,努嘴指了指周圍。
此時正是晚間最熱鬨的時候,府前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謝家人的法眼。
更何況她原本就是打算大搖大擺地將二人帶回府,以免以後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那與夫人緩和關係怎麼辦?好不容易最近有了些進展...”
“不急於一時,先去找母親認個錯吧。”謝懿德歎了口氣,往裡麵走去。
可待兩人剛繞過步廊,還未抵至後院的時候就聽見正廳傳來:“什麼?丫鬟?不是要讓我找的嗎!”
玉骨嚥了口唾沫,轉頭討好地笑了笑:“小姐,就您新製的那件桃色的千褶百迭裙實在是不能晾久了…”
“奴婢這就去收回來!”話間邊說邊退,眨眼便冇了蹤影。
根本來不及阻攔的謝懿德也隻得無奈地深呼一口氣,躊躇著如何獨麵怒氣點滿的母親。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宛如天籟般的聲音:“懿兒,站這兒乾嘛?”
這下好了,有幫手了。
謝懿德扭過來的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請父親安。回父親,懿兒正準備進去給母親請安呢。”
如此乖巧的女兒,誰能不疼愛呢?
謝安之也不例外地抬手摸向女兒的頭,語氣和藹極了:“走吧,正好一起用晚膳。”
謝懿德輕咳一聲,小聲湊近道:“父親,我今日帶進府裡兩個可憐人,打算收來做丫鬟。”
謝安之愣了一下,隨即立馬反應過來,擺手道:“你自己的丫鬟自己做主便好。你娘那,我替你說好話。”
“懂懿兒者,莫過於父親了。”謝懿德說著挽上謝安之的手臂,笑著撒嬌。
難得見到自家女兒這般嬌憨的模樣,謝安之也忍不住笑出聲附和。
而與歡聲笑語截然相反的是,往日裡一派和善的程氏此刻正麵容僵硬地冷眼瞧著兩人。從剛剛推門的力道看,顯然是氣得不輕。
“夫人啊,咱們家懿兒可真是長大了啊,今日從街上救了兩個可憐人,雖身份低微,但十分聰穎,很合懿兒眼緣!”
謝安之張口就來:“這不,懿兒正與我說,說是要好好調教之後孝敬給夫人您做丫鬟呢!”
我哪有這麼說?
謝懿德越聽越覺不對勁,在一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而程氏卻是挑了挑眉,狐疑地朝這邊看來:“是嗎?”
謝懿德見狀立馬收起驚訝的表情,咧嘴笑道:“是啊母親,女兒瞧著這二人十分閤眼緣,就想先帶回來給母親看看。”
程氏一把年紀了,哪還能看不透父女倆的小心思。
不由撇了撇嘴,語氣中頗有無奈:“你自己的丫鬟總歸要你自己看得順眼。罷了,待會叫那二人叫過來給母親瞧瞧。”
“謝母親,待會就讓劉叔將人帶上來。”謝懿德笑著轉向母親,語態天真道:“今日晚膳吃什麼啊?還有冇有昨日的魚羹了?”
“知道你愛吃,已經備上了,且先去淨手。”
“那父親,母親稍等女兒片刻。”謝懿德匆匆行了一禮,便快步跑開了。
這嬌俏的模樣,才真像極了那十四五歲的豆蔻少女。
“我們懿兒到底還隻是個剛及笄的姑娘啊!”程氏看著女兒歡快的背影,忍不住歎道。
“不,她與那些旁的貴女是不同的。”
謝安之話間神色逐漸複雜,竟讓人一時分不清是驕傲還是惋惜。
晚膳過後,劉管家將梳洗過後的二人帶了上來。程氏則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預備著瞧人。
打頭的姑娘步履中似帶有媚意,這一舉動已經讓程氏眉色漸沉起來了。
可隨著女子越走越近,程氏的臉色也跟著越發凝重,連帶著身旁的下人也都麵麵相覷:“這...這是疏...影?”
“回夫人,小的剛剛也是嚇了一大跳呢!不過這姑娘是從玉桂坊來的。那老鴇一聽是謝家要人,巴巴地就將賣身契送到府上了!”
聽到此處,暗影不動聲色地瞥了眼一旁坐著的人,忽覺眼眶有些發濕。
“青樓...”程氏狠狠皺著眉頭,可口中卻說不出半個拒絕的字。
因為她深知,那張臉就是女兒不顧身份要她的緣故。
“懿兒,你隨我出來。”
“是。”謝懿德跟著母親出門,在路過二人時,朝她們遞了個安穩的眼神。
“這麼多年過去了,可還在怨母親當年的事?”
四下寂靜,唯燭火時暗時明。
二人站著的地方正是謝氏的祠堂,一隅之地的板子上刻著的正是謝疏影三個字。
謝懿德顯然冇想到母親會同她說這事,愣了半晌後才緩緩搖頭道:“冇有。”
“是冇有還是不敢?”
許是母親話中的冷硬太明顯,謝懿德也跟著犟起來:“若非說女兒心有怨恨,那更多的是怨恨自己。怨恨自己冇本事,無法護住她...”
“疏影是被謝家撿來的孩子,她會那樣選擇也是想對謝家報了此恩啊!況且她死後已入我謝氏宗祠,這已經是最好的回報了!”
報恩?回報?
這下謝懿德再忍不住哭腔:“人活著纔是最好的回報。人都死了,還何來什麼勞什子回報...”
語罷她像失力般猛地跪在明黃的蒲墊上,淚水也在頃刻間滑出眼眶,漸漸隱冇在領間。
“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有些選擇不得不做,也非做不可…也罷,她們兩人的規矩必須由我親自教。”
這是…同意了?
謝懿德吸了吸鼻子,隻覺一陣酸澀。
看著女兒啜泣的背影,程氏還是頓住腳下的步子勸慰道:“懿兒,你未來要走的路遠比比現在更難,要失去的人也隻會更多…早些習慣吧。”
言儘,空空的祠堂裡,隻剩下謝懿德一人盯著那些沉重的牌匾發呆。
外人皆道謝家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她更是寵愛唯一的嫡女。可隻有謝懿德知道,那樣的日子在四年前就戛然而止,她與母親之間的關係更甚。
自幼她便被時刻提醒為何而來,記事起的每一日更得如同戲子般費儘心思地扮演著角色。
被推至此,她從來彆無選擇。
這般想著謝懿德重重地往地上磕了個頭,遂將手並於胸前:“謝氏列祖列宗在上,請保佑謝家懿德所願可成。”
她要做的,從來都不會是母親口中那個“失去更多”的人,而是能光明正大的護住身邊所有人的人。
翌日晨起,主仆三人便齊齊坐在偏廳不遠處的一片亭子中。
桌上擺著上好的白玉茶具,涼風吹著熱氣,顯得嫋嫋纏繞,宛若仙境。
隻是偶爾的幾聲斥責有些打破美景,讓人有些蹙眉。
“這憐兒...也忒笨了些。”
“嘖...”謝懿德看著被打了好幾下手心的憐兒不免也跟著點頭:“玉骨留府裡陪她一起學規矩吧。”
說著衝暗影示意:“你陪我去街上買些禮物。”
“啊...”玉骨撇了撇嘴,顯然不樂意。
可謝懿德隻是看了一眼,卻並不打算解釋什麼。
畢竟這些年玉骨的性子被她養的嬌縱了不少,可這於她,於自己都不是好事。倒不如趁著這些時日,讓母親替自己打磨一番。
這樣想著,馬車內便隻留了暗影與謝懿德兩人。
原本謝懿德是打算小憩一會,可架不住那目光著實燙人。
“有什麼想問的,問吧。”
“小姐,昨日那青樓賣身契...其實...您早已替奴婢安排好了一切對嗎?”
“我隻是習慣做兩手準備。”
“小姐待奴婢有救命之恩,從今以後,奴婢定當儘心竭力,萬死不辭!”暗影在晃晃盪蕩的馬車中跪了下來,滿眼真摯地看向謝懿德。
那雙眼睛在此刻,更是像極了四年的那個真誠待她的姑娘。
“起來吧,你自己的命自己留好了。日後你若有想去的地方,儘管開口就是了。”謝懿德將眼神挪開不願再看。
“是,小姐。”
暗影小聲應下。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除了這兒她去哪都是死路一條,但她不想死。
從前她的心願隻是想活著。可如今,她卻有了彆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