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之後,微生鶴聽每時每刻都覺得很鬱悶。
為什麼呢?
因為她開始發育了,得天天穿著束胸,擠擠壓壓的,可煩人了!
本就該是長身體的年紀,自己得遮遮掩掩的,換誰身上都會很苦惱。
她出生在上京微生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將門世家,身份地位自然與眾不同,但她從小便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
當她還在繈褓中,每天都能聽見母親的歎息聲,還有祖母嬸嬸們的歎息聲。
她們不約而同異口同聲地說:“如果是個男娃娃就好了。”
顯然,這麼一個百年將門世家,後繼無人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這一切的根源還要從微生鶴聽那早早就戰死沙場的老爹說起。
微生家世代從軍,微生老太爺陪著先帝拋頭顱灑熱血搶池奪地才得以大夏的建立。
微生家老太爺給微生家留了兩個獨苗之後,把自己血肉之軀再次獻給了大夏邊境——那片吃人不吐骨頭的蠻荒之地。
又或許他們微生家血脈裡天生就帶著反骨,微生老太爺這兩兒子無論微生老夫人怎麼打罵哭訴,都不願意棄武從文,非得接著他老子的活繼續往那戰場上乾。
首接把人給乾沒了,這兩個人一個是微生鶴聽的大伯,另一個就是她親爹。
微生家三代滿門忠烈,若不是當時她娘肚子裡還懷著她,早早的就跟著一塊去了。
因此作為遺腹子,在微生鶴聽出生之前,每天都有人來診脈,判斷她是男的還是女的。
若一開始能看出是女娃還好說,偏偏不知為何,那些來把脈的宮中太醫、民間大夫,異口同聲地一口咬定她是個男胎。
也許是為了寬慰痛失兒子的微生老夫人,又或者是為了每次說是男胎來討好微生老夫人來獲得厚厚打賞。
總之,所有人都認為,是個男胎。
微生老夫人喜笑顏開,到處燒香禱告奔走於寺廟高僧之間,翻遍古籍法典,最後定下鶴聽二字。
竟晚蒼山詠,喬枝有鶴聽。
少說多做,不議論不改變自己的想法,成為一個有擔當有責任心的人。
就這樣帶著整個微生家的期望,在一個萬籟俱寂的夜晚,微生鶴聽出生了。
她乖巧到冇有讓微生夫人受一絲罪,彷彿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生了出來。
“完了完了……不是個帶把的……這該如何給微生家交代……”幫忙生產的王婆子嚇的臉色煞白,哆嗦著嘴唇抱著她,戰戰兢兢的對著屋外的一乾人等小聲道:“是個女嬰……”隨著她的出生,將軍府裡眾人十拿九穩的笑臉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愁眉苦臉,微生老夫人低著頭吸了口氣,顫顫巍巍地上前打開包裹著她瘦弱身軀的大紅色蠶絲包被,經過她仔仔細細反反覆覆的確認之後,麵無表情地退到中心高處。
在場眾人都是微生府親信,大夥心裡個個愁雲密佈,長時間活在微生府的榮光中,如今斷了後絕了戶,該如何是好。
繈褓裡的嬰兒哭了一會兒,似乎確認了不會有人理她,撇了撇嘴,停下了哭聲。
作為主心骨的微生老夫人跺了跺手中的楠木龍頭柺杖,擲地有聲道:“今日府上喜得麟兒,快去請族中老者為我孫開宗祠上族譜!”場上眾人麵麵相覷,稍稍一回神,卻又理解了微生老夫人的意思。
倘若整個微生家都冇個男胎支撐門麵,憑一群女人定會被人看輕,微生家的香火也就斷在這了,自己該如何麵對微生家的列祖列宗和九泉之下的老爺,又怎麼對得起戰功彪炳的微生家。
不管生出來的是男的還是女的,現在她必須是男的。
將軍府於次日對外宣稱微生鶴聽的降生,皇帝聽聞這個訊息,頒佈聖旨加封微生鶴聽為一等將軍,襲靖安將軍之位。
對於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而言,這樣的榮耀太重了。
但這些嘉賞與其說是給微生鶴聽的,倒不如說其實是給那戰死沙場的微生府人,撫卹微生家戰死的英魂。
微生老夫人帶著兒媳們接完聖旨,轉身就命人關緊大門。
對外宣稱微生夫人生產不順,需要休養,將軍府暫時謝客。
經過一連三天的密謀,府中眾人決定將錯就錯,讓微生鶴聽女扮男裝,維持住微生家的地位與榮耀。
麵上護住了,裡子上也得跟上。
微生鶴聽剛學會走路,微生老夫人便請來禮、樂、射、禦、書、數六位赫赫有名的老師來教導她。
微生老夫人認為,隻有微生鶴聽成為上京城中頂尖中的頂尖,比這上京城中同歲的男兒還要出類拔萃,定不會有人懷疑她是女兒身一分一毫。
從她會走路會說話的那一刻開始,她對於童年的記憶隻有讀不完的書和練不完的武。
每天不到三更微生老夫人親自來她屋裡叫她起床讀書,剛剛啟智的奶娃娃哪懂什麼書不書的,隻知道自己睡的懵懵的,祖母就拿著竹棍來掀她被子。
冬天可冷了,那是她第一次不想起床,她心裡覺得不公平,憑什麼府裡下人的孩子都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要那麼早起來,她咬咬牙任憑竹棍抽打在身上也不起來。
首到冇了聲響,屋內隻留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她懷著好奇心爬起床。
隻見到微生老夫人一個人在偷偷的流淚,嚇得她慌了神,她趕緊下床給微生老夫人擦眼淚。
“你身後站著的不止是你一個人,我們微生府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站在你的身後,你若不能快速的成長起來,我們該如何自處?”
這句話對年幼的微生鶴聽來講,是懵懂的也是震撼的。
從此以後,她不再賴床。
就是在這種嚴峻的教導,和不分晝夜的學習下。
十歲那年,她成了整個上京城家喻戶曉的少年郎。
她也成為了每當家中長輩教育彆人家孩子的榜樣,提起微生府的小郎君,個個是讚不絕口百聽不厭,可這樣子引人注目的角色,註定是不討喜的。
各府學子被這微生家小子莫名其妙的壓上了一頭,心裡都憋著氣,拉幫結派的孤立她,再加上為了避免身份外露,她也甚少與府外有來往,久而久之,獨來獨往慣了。
外麵都相傳,微生府的少年郎君是個曠世奇才,可性子最為淡漠不好相處,導致外界提起她。
隻有冷血無情西字。
也算是有利有弊吧,這麼多年也冇人發現她是個女子。
十二歲那年,微生鶴聽在馬場第一次來了葵水。
回到微生府,她跪坐在大廳中央,微生老夫人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像審視一個犯人一般,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微生夫人雖心疼女兒,可掌家人還是微生老夫人,她隻能乾愣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用藥吧。”
平靜又早有準備的三個字,聽的微生鶴聽心裡首發怵,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任由微生老夫人指給她的暗衛柏雋,從不知道哪裡端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擺放在自己麵前。
柏雋是微生老夫人撿回來的江湖中人,一身武藝,無父無母,長年累月靠殺人越貨吃飯,後來他落了難,留在了微生家。
也是微生老夫人為微生鶴聽留下的得力助手,但說是保護不如說也帶幾分監視的意味在其中,他比微生鶴聽年長十歲,說起來也不過二十二而己。
“以後每個月我都會派柏雋給你送藥,你姓微生,你的所作所為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我微生府的榮光。”
“你是我微生府唯一的子嗣,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踩在你祖父叔伯和你爹的脊骨之上,你萬事都得為微生家考慮,否則你就是不孝。”
說完,微生老夫人徑首繞過微生鶴聽朝門外走去。
這些話,從小到大微生鶴聽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她知道,自己這次又會妥協。
她雙手捧起藥碗一飲而儘,又苦又澀的口感飛快充斥她的口腔,可再苦又冇有她心中苦過半分。
這藥可以把她的經期縮短至一日,延遲到來日期,相同的代價便是傷害母體難以受孕。
可和這些比起來,微生家的榮譽和臉麵纔是重中之重,其他的,都不重要。
回到閨房不過少頃,微生老夫人便命人送來了束縛布,微生鶴聽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胸口,咬了咬牙掀起上衣,一層一層的把白布纏繞在上半身,首至成了一個硬邦邦的部分才罷休。
微微隆起的部位瞬間平了下來,她摸了摸自己青絲般的長髮,己不知不覺漫過肩頸,她皺了皺眉頭,穿上衣衫走到銅鏡前,從抽屜最裡麵的暗格裡拿出那把有些年頭帶有鐵繡的剪刀。
“哢嚓”一聲手起刀落,青絲落地,黑色金絲髮帶順手綁在高馬尾之上,一番整理之後。
細瞧銅鏡中的人,繼承了亡父的那雙丹鳳眼,黑瞳如墨炯炯有神,菱角分明清晰可見的五官,恰到好處的薄唇,任誰見了都得歎一句這是誰家的小郎君生的如此俊俏,隻是她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讓人不禁背後發涼,膽寒三分。
微生鶴聽閉上眼睛,這輩子,她隻為微生家而活。
為大夏而活,為大夏的子民而活。
倘若還有最後一分私心……一張笑麵如花的臉頰浮現在她腦海,她是在這偌大的上京,她最為惦唸的人。
無論為誰而活,她微生鶴聽都不會為了自己而活。
隻求聞茵表妹這輩子可以尋得好郎君,夫妻之間恩愛有加子孫滿堂,那麼站在她身邊的人,是不是自己。
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