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腫瘤的第一次破裂

2009年的春分之夜,萬籟俱寂,隻有那輪皎潔的月亮靜靜掛在天際,灑下柔和的銀輝。

時鐘悄悄跳過了3點的刻度。

此刻的薑燃感覺渾身好像被無形的力量掏空,如同輕盈的棉花一般,幾乎冇有重量。

她感覺到自己從頭頂到足尖都在顫抖,那種微微的顫動彷彿可以聽見。

地磚上一汪深紅色的血液,是她剛剛從自己的左乳大瘤子中擠壓而出的,麵積之大,如同一隻貪婪的巨獸,試圖吞噬一切生機。

望著鏡中自己慘白的臉,天生暈血的她咬緊牙關。

她的目光依然堅定而沉穩,彷彿有一種不屈不撓的力量在其中燃燒,那種力量在默默地告訴她:“我不怕,我能挺過去。”

然後,她的嘴角竟然露出一絲舒坦慘淡的笑容,彷彿是一位剛剛經曆過激烈戰鬥的戰士,帶著榮耀和堅韌回到了家中。

由於暈血加失血,此刻,薑燃感到無比的寒冷。

這種寒冷,深入骨髓,讓薑燃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覺。

從小,她就如一團火焰,不畏寒冷,外貌更是女中豪傑,擁有一種獨特的男子氣概。

進入更年期後,薑燃對炎熱的恐懼更甚。

每到三伏天,她都會敞開南北窗戶,讓微風穿梭於房間,帶走熱浪。

房門同樣敞開,而她則安然躺在正對門口的地板上,享受著涼爽。

三年前,乳腺癌的降臨,讓她的體溫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當女兒和外孫在家時,薑燃總是穿著寬鬆、柔軟的大紅色或粉紅色睡裙,坎袖套頭,內裡空空如也。

而當家中隻剩下她孤單一人時,她更是毫無顧忌地脫下睡裙,僅穿一條寬鬆至極的三角褲頭。

這是因為她從小就聽母親說,肚臍眼和後腰眼是不能受風的。

即便如此,寒冷的冬天裡,她仍會為窗戶留下一道小縫,讓微風輕輕拂過。

可眼下這情形,她必須得叫醒女兒了。

“篤、篤、篤”,若有似無的敲門聲,在靜夜中顯得格外清晰。

薑燃深知,這微弱的聲響恐怕是叫不醒那沉睡中的女兒。

黎曉,她的小棉襖,纔在不久前的12點多鐘上床休息,此刻也許正沉浸在甜美的夢境之中。

“吱扭”一聲,她用顫抖的右手,一下子推開了女兒房間的門。

“曉曉,曉曉,我的瘤子破了,你快來看看。”

一向大嗓門兒的薑燃,此刻,聲音竟然有些發抖。

這突如其來的呼喚,如同驚雷般在黎曉的夢中炸響。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那夢境中的一切彷彿還曆曆在目。

她夢見一位穿著藏藍色中山裝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大菜刀,正專注地為母親做著手術。

他手法熟練,從母親的左乳中取出一個個如大蒜瓣般大小的肉瘤,輕輕地放在她的手心。

手術結束,卻並未縫合,那名男子開啟一瓶啤酒,倒入紙杯中,一飲而儘,神情自若。

那個男人冇有戴口罩,他的麵龐清晰可見,那份從容與坦然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然而,現實的呼喚將黎曉從夢境中拉回。

她抬頭,看到母親一絲不掛的站在門口,柔和的光線映照出母親瑟瑟發抖、脆弱而無助的身形。

母親的左乳一片通紅,彷彿被烈火灼燒過一般,而那“滴答、滴答”的血滴聲,像是時鐘的秒針在無情地跳動。

血從左乳還在不斷湧出,順著母親的腹部一條一條流淌下來,又順著大腿繼續往下流淌。

黎曉的心跳瞬間加速,她匆忙起床,點亮了大廳的燈光。

燈光下,母親的臉色慘白如紙,衛生間的門大開著,穿衣鏡前的地磚上,一汪深紅色的血液觸目驚心。

黎曉兩腿發軟、心驚膽顫。

她硬著頭皮,攙扶著母親,緩緩地向大廳貴妃榻處移動。

薑燃的房間位於三室一廳的中間小屋,平日裡,薑燃更偏愛在大廳的貴妃榻上看電視,她總覺得那間小屋過於悶熱。

自從黎曉離婚後,薑燃索性白天晚上都選擇在大廳休息。

此刻,血滴不斷從薑燃的身體滑落,黎曉緊緊扶持著母親。

這段五米多的路程,居然讓薑燃覺得如此漫長,此刻,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自己就不操心了,之後的事情都交給閨女吧。”

薑燃心裡暗自盤算著。

黎曉首先小心翼翼地扶母親坐在貴妃榻上,位置剛好靠近枕頭的一側。

接著,她輕輕脫下母親的拖鞋,鞋上己沾滿了血跡,尤其是左腳的鞋子,幾乎被血水完全浸透。

然後,她幫助母親慢慢躺下,頭部恰好枕在柔軟的枕頭上。

黎曉迅速拿來一床厚實的被子,輕柔地蓋在母親身上。

緊接著,她取來幾片衛生巾棉片,分彆貼在母親左乳下方的皮膚處和左肋下方的床單上,以吸收流出的血液。

“媽,你現在感覺怎麼樣?疼嗎? ”黎曉緊鎖眉頭,急切地問道,“頭暈嗎?方纔我好擔心,怕您會隨時暈倒,我知道媽你是暈血的呀。”

薑燃長長地撥出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心中的重擔。

隨後,她突然咧開嘴,露出一絲微笑,“我冇事兒,不疼。

這是排毒,我感覺好多了,不會死的。

這個口服化療藥的力量太大了。”

“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能吃能喝、能拉能撒,還能安穩地睡覺,死不了。”

薑燃那溫暖而慈愛的笑容,還有那堅定的目光,彷彿在告訴黎曉,世間冇有什麼是她無法克服的困難。

經過這一番折騰,薑燃的腹部發出了一聲“咕嚕嚕”的輕響。

“曉啊,我餓了,你去給我煮兩個雞蛋。”

薑燃有氣無力的說。

“好的,媽,我這就去煮。”

黎曉眼裡閃爍著晶瑩的淚花,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絲淒美而心痛的笑容,“媽,光煮雞蛋嗎?

帶皮煮是吧?”

“我再給你煮點小米粥,就像月子飯那樣,把雞蛋煮好剝開放粥裡,再放點紅糖,怎麼樣?”

“不用,我現在吃不了那麼多。

等早晨再煮粥吧,你就帶皮煮兩個雞蛋,再衝一碗紅糖水就行。”

薑燃微閉雙目,張開了嘴,吃力地晃了一下頭。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她彷彿又想起了什麼,緩緩地說道,“對了,等白天,你再給我買點阿膠,我得補補血了。”

“知道了,媽,是得好好補補。”

黎曉輕輕握著薑燃的手,眼圈微紅。

黎曉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睡裙,換上絨衣絨褲,轉身首奔廚房。

她目光所及之處,看到母親走過的地方隨處留下了斑斑血跡,猶如一朵朵盛開的紅梅,卻又散發著令人心碎的氣息。

這裡彷彿變成了屠宰場,又如同電影中的恐怖凶殺案現場,令人膽寒。

然而,此刻的黎曉卻無暇顧及這些。

又腥又臭的氣味瀰漫至房間各處,刺鼻難聞,令人窒息。

薑燃此刻腦袋也是暈暈乎乎的,雖然她嘴上說冇事,她深知女兒同樣害怕見到血腥的場麵,她曾考慮過提醒黎曉戴個口罩,轉念一想,隻要她冇戴口罩,女兒肯定不會戴,就把快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行啊,咱們娘倆,雖然不能共命運,也算同呼吸吧。”

她輕歎了一聲。

黎曉迅速行動起來,先將雞蛋放入鍋中煮熟,然後打開電水壺燒水。

接著,她將熱水倒入洗臉盆中,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開始為母親清理身上的血跡。

她細心地擦拭著,一遍又一遍,首到薑燃雪白的肌膚重新展現在眼前。

然而,由於缺乏血色,那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令人心生寒意。

黎曉利用關火等待雞蛋熟透的這段時間,用棉球和棉簽蘸著碘伏,精心處理著薑燃左乳處的血跡。

她看到那個曾經肆意瘋長、頑固任性、烏青發亮、堅硬如石的大球球,此刻己經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癟了下來。

讓人看了既揪心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