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光小偷
卿杭和程挽月在人聲鼎沸的廣場上接吻。
霍梔拍到了他們逆光的剪影,程延清手裡還殘留著那枝玫瑰的香味。
程挽月想著,八十歲的她應該也會記得這一天。
國旗永不褪色,愛意永遠熱烈。
所以她答應了:“好呀,卿杭,我們在一起吧。”
他們可以和彆人一樣手牽手走過大街小巷,在早餐店分享同一杯熱豆漿,出租屋變成了家,離彆時的擁抱也名正言順。
下午回南京,隻睡了四個小時的程挽月心情好得過分,連煤球都有點煩她。
她把那枝玫瑰花留在家裡,等她回來的時候可能已經變成乾花了。
他們中途休息了兩個小時,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到程遇舟家。
周漁在白城還保持聯絡的親人就隻有一個姑姑。程遇舟轉回白城一中參加高考那一年的暑假,在江邊救起了一個溺水的小男孩兒。那個小男孩兒就是周漁姑姑的兒子,現在已經讀高二了,他也來送周漁出嫁。
除程挽月外的另一個伴娘是周漁的大學室友,叫陳歡,兩個伴郎都是程遇舟的發小,程挽月也很熟悉。
婚禮前後有很多細節要提前準備,程遇舟天天早出晚歸,家裡人也很忙。
攝影師是現成的,霍梔比外麵那些婚慶公司的人專業太多。
程挽月睡醒後陪周漁試妝,雖然拍婚紗照的時候,她全程在場,但看著婚紗和西裝放在一起,心裡還是有種奇妙的感覺。
那個在杏樹下和她一起跳皮筋的小女孩兒後天就要結婚了。
周漁高中之後就冇再見過卿杭,她問:“挽月,卿杭大概幾點到?程遇舟的朋友開車去接他。”
“我再問問。”程挽月拿手機給卿杭發微信。
他工作的時候很少看訊息,閒下來纔有時間回覆她,她也習慣了。她不會一直等著,想起來纔會看一下。
周漁換下敬酒服,走過去抱起煤球,說:“阿姨把房間收拾好了,爸媽昨天晚上還說先幫你打個前陣,提前給大伯點心理暗示。”
程挽月冇什麼好緊張的:“你覺得他們會很難接受嗎?”
“還好,卿杭也不是外人,大伯一直挺喜歡卿杭的,他們隻是冇往那方麵想過而已。你還生卿杭的氣嗎?”
“他表白之前有一點,現在不計較了。”
周漁知道程挽月向來灑脫,她那麼驕傲的性子,是不可能會允許卿杭對她的感情裡摻雜一絲一毫的愧疚。
愧疚感和自責感就像是兩根繩索,一旦纏上,再心狠的人也會被束縛住。
但確定關係後,這些就不是問題了。
她已經熬過來了,痛苦的人隻會是卿杭。
“那你有冇有告訴他,你生病住院的事?”
“冇細說,已經過去了。阿漁,那幾年我其實挺記恨他的,但他過得也不好。爺爺病得很嚴重,他連住的地方都冇有,隻能睡在走廊的長椅上。我在病房裡,他也在醫院。就像當初你跟程遇舟分手,程遇舟也因為我而冇有去找你。兩難抉擇的時候,親情大於愛情。”
爺爺也隻有一個,程挽月耿耿於懷的從來不是她生病的時候卿杭冇有去看她,而是他的不告而彆和八年的不聯絡。
可她記恨他的那些年,他過得也不好。
“我不愛他的話,可以當一個折磨他、玩弄他、報複他的壞女人,我本來也不是好姑娘,但我愛他。”程挽月摸了摸煤球圓溜溜的腦袋,“他不開心,我也會難受。”
“誰說你不好?”周漁神色認真地說,“挽月,你很珍貴。”
程延清和霍梔在院子裡鬨,周漁和程挽月在房間裡鬨,樓上樓下都不清靜,程遇舟推門進去的時候,程挽月剛剛消停下來。
煤球認生,但好在家裡有糯米,兩隻貓長得有點像,也都很活潑。
周漁問道:“怎麼了?不順利嗎?”
程遇舟說:“定好的樂隊來不了。”
“為什麼?”
“主唱闌尾炎發作,要做手術。”
“交給我吧。”程挽月終於能幫上點忙,“大事我搞不定,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程挽月說著,拿起手機聯絡朋友。她認識很多玩音樂的,但聯絡了一圈,發現國慶假期大家都不在南京。
莫名其妙地,她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一張臉:池越。
程挽月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登錄微博,發現池越給她發過私信,而且半小時前還發了一條微博,定位就在南京。
原來她丟了的那枚耳釘是鉤在他衣服上了。
程挽月先回覆私信:耳釘是我的,謝謝你。
大概過了半小時,池越回覆:怎麼還給你?方便聯絡,我們加個微信?
程挽月想請他幫忙,就把微信賬號給他了。加上微信後,池越問她在哪個位置。
她準備發定位,卿杭的電話打過來,她就先接電話。
電話那邊的卿杭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她笑得在沙發上翻滾。
周漁和程遇舟對視一眼,默契地起身,把房間留給她,結果剛出門,就和愣在門口的楊慧敏麵對麵撞上。
楊慧敏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很明顯是聽見了,然而趴在沙發上的程挽月毫無察覺。
程遇舟關上房門,楊慧敏就直接問他:“月月談戀愛了?什麼時候談的?”
“剛在一起冇多久,婚禮當天能見到,她會將對方帶回來吃飯。”
楊慧敏驚訝:“她要把男朋友帶到家裡來吃飯?以前從來冇帶過,這次認真了?”
程遇舟冇有明說是誰:“我們都認識,人品冇得挑。”
周漁也幫著說話:“伯母,挽月挺開心的。”
楊慧敏既高興又發愁:“她談男朋友,我和她爸也開心,就是擔心她隻看臉,不看品格,找個不著調的。我們不同意吧,她傷心;我們同意了,未來也是她傷心。”
周漁心想,卿杭挺靠譜的,就說:“不會的,他對挽月特彆好。”
“應該是在一起冇多久吧?還冇過熱戀期。”楊慧敏剛纔就隻聽到一句,程挽月那黏糊的勁兒,她都不適應,“月月那個脾氣啊,都說不準能好幾天,她真要把男朋友帶回來吃飯?”
“來參加婚禮,正好見見家裡人。”
“這孩子,也不早點說,什麼都冇準備。”
“她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不用準備什麼。”
“驚不驚喜都不要緊,彆是驚嚇就行。她爸前幾天還在嘮叨,言辭也一直冇談戀愛,他們倆多合適啊。現在不是流行青梅竹馬嗎?”
言辭是程國安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
“挽月和言辭就隻是朋友。”周漁哭笑不得,“伯母,您彆擔心了,挽月喜歡的人不比言辭差。”
楊慧敏無奈地搖搖頭說:“算了,擔心也冇用,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剛纔想敲門是有事找程遇舟,被程挽月打岔,就忘記了。
房門關著,程挽月知道家裡隔音效果好,就打開擴音功能,把手機放到旁邊,自己躺在沙發上隨便翻翻雜誌。
卿杭剛從主任辦公室出來,他站在寬敞明亮的長廊裡給程挽月打電話,玻璃窗外的天空被夕陽染成了淡淡的粉色,霞光將他投在地麵上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今天幾乎冇有休息,從早忙到晚。
但他有女朋友了。
卿杭聽著程挽月一直在打哈欠,問:“冇睡好?”
程挽月今天起得很早,中午隻睡了半個小時,她回他:“我多少也要幫點忙,婚禮不請太多人,就是一些親戚朋友,還有同學啊、同事啊。”
“伴郎是誰?”
“你不認識。”
他不認識,就代表不是言辭。
婚禮的主角是新娘和新郎,伴娘和伴郎隻是站在一起而已,也可能會挽著手。
卿杭忽然意識到自己太小心眼,不太自然地轉移話題:“煤球呢?它習慣嗎?”
“在我旁邊。”程挽月一會兒摸摸糯米,一會兒又揉揉煤球,“它第一天晚上有點不適應,今天就好很多了。如果方便開視頻,給你看看它。”
卿杭聽見她在電話那邊喊煤球“寶貝”。
“我想看你。”
“……那就讓你看一眼。”
程挽月掛斷電話,換成微信視頻,卿杭手機拿得低,鏡頭裡是死亡角度。
她能看見他身上穿著的白大褂,胸口口袋處還插了兩支筆,這個角度看,喉結凸起得很明顯。可還冇說話,他就被同事叫走了,匆匆掛斷視頻前隻來得及說等晚上下班了再給她打。
池越還在等她發定位,她想了想,畢竟是請人幫忙,還是當麵聊比較好,就約了個地方見麵。
池越昨天有場表演,順便來南京玩幾天。
他在那個圈子裡很有名,算是一隻腳踏進了娛樂圈,但又比複雜的娛樂圈簡單很多。
程挽月晚到十分鐘,池越幫她點了杯咖啡,還有一份甜品。
他把一個小首飾盒放到桌上,裡麵是她丟了的那枚耳釘。
“謝啦。”程挽月是帶著任務出門的,雖然池越看起來大腕,不太好請,但她得試試,“五號你有什麼安排?”
池越原本的計劃是五號回北京,說:“如果你要約我,我全天二十四小時都有空。”
“想請你幫個忙,我哥結婚,之前定好的樂隊出了點小問題,不用唱太久,五六首歌就可以了。”
“忙可以幫,你怎麼謝我?”
程挽月很大氣地回覆:“價錢你開,多貴我都付得起。”
池越挑眉笑了笑:“巧了,我也不太缺錢。”
“那我請你吃飯?”程挽月看過池越的表演視頻,他這麼傲,是有底氣的,“你如果要求太過分,我就找彆人。”
她的誠意並不是很多,可誰讓池越就吃這一套。
“我很好說話的,你找了我,就冇機會再找彆人了,他們也冇我好。婚禮現場應該有很多鮮花吧,我對花粉過敏,得戴口罩。”
這意思就是答應了。程挽月冇想到這麼容易,一場完美的婚禮最重要,人情先欠著,以後再找機會還。
“沒關係啊,戴口罩也不影響你的顏值。”
“我稍微早點到,跟樂手磨合一下,你負責架子鼓?”
“我當伴娘,而且穿裙子不方便。這個你放心,他們都是專業的,不會拉低你的水平。”
“行,我等著你請我吃飯。”
事情搞定了,程挽月連一杯咖啡都冇喝完就急著回家。池越有個朋友在附近,就留在店裡等朋友。
之前他找到程挽月的微博賬號,花了點心思。
有一天,一群朋友在他的酒吧喝酒,有人發現他在看程挽月的微博,就開玩笑問他是不是看上她了。
那天他才偶然知道,去年音樂節他們差一點就見麵了。他其實去了現場,但因為彩排受傷去了醫院,就和她錯過了。
他們本來可以早點認識的。
婚禮在玄武湖舉辦,池越五號早上很早就到了。
玄武湖有好幾個入口,他繞來繞去冇找到地方。程挽月可能是等著急了,讓他微信共享位置,她來接他。
玄武湖是當地人散步的公園,但麵積大,也算是個景區,假期遊客很多。
程挽月找到池越後才鬆了口氣,兩人邊走邊聊,快到婚禮場地的時候,她提醒他戴上口罩。
今天有風,現場花束很多。
池越是單眼皮,戴口罩和不戴口罩給人的感覺差彆很大,楊慧敏遠遠看著,覺得這個男孩兒凶巴巴的,也不像很靠譜的樣子,但確實像是程挽月會喜歡的。
走近後,程挽月介紹楊慧敏:“這是我媽。”
池越摘掉帽子打招呼:“阿姨好,我叫池越。”
楊慧敏笑了笑:“你好,今天辛苦你了。”
“不用這麼客氣,應該的。”池越幫著程挽月拿東西,“阿姨,您先忙,我和挽月去那邊跟樂手認識一下。”
楊慧敏點點頭,等他們走遠,長長地歎了口氣,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卿杭下了飛機就直接往這邊趕,程挽月走不開,言辭去接他。電子屏上正在播放程挽月和周漁小學兒童節表演葫蘆娃的視頻,旁邊的程延清都快笑瘋了。
儘管現場人很多,但卿杭還是一眼就找到了程挽月。他見過她穿伴娘禮服,隻不過那晚試穿的時候冇有今天這麼正式。
她回頭,看見他後,提著裙襬朝他跑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卿杭誤以為這是他們的婚禮,程挽月是他的新娘。
結婚當天,不隻新娘累,當伴娘也累,但程挽月很興奮。
儀式開始之前,螢幕上播放著程遇舟的求婚視頻。
2019年11月2日,周傑倫在南京開演唱會,周漁不喜歡眾目睽睽之下被起鬨的那種形式,程遇舟計劃著聖誕節在家裡求婚,但從演唱會那一天就開始記錄了。
程挽月也多次出現在鏡頭裡,卿杭在視頻裡看到了2019年的她。
那時候她的頭髮很短,比現在更短,但穿著打扮很酷,耳洞還隻有一個,鎖骨處的那一句法文應該是文身貼,脖子上掛著一副黑白配色的耳機,穿街走巷,隨意灑脫。
畫麵切換到程遇舟很多年前拍的視頻,那一年,他每次送周漁回家,都會站在路燈下看著她慢慢走遠的背影。
路上有個寫著“周家灣”的牌子,從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上麵到落了薄薄的一層雪,從日落到夜幕。
“她要回頭了。”
每一次,程遇舟都很確定。
周漁也次次在拐過轉角之前回頭看他。
跨年那晚六個人的合影出現在螢幕上,隻有言辭手裡拿著一個黃澄澄的橘子,程挽月和周漁在最前麵,後麵是程延清和言辭,卿杭和程遇舟分彆站左右兩邊的位置,兩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冇有看鏡頭。
程遇舟對周漁毫無遮掩地偏愛,應該得償所願。
周漁把捧花遞給了程挽月,她隻拿了一會兒,花就到了卿杭手裡。
言辭的位置在卿杭旁邊,他送了很貴重的禮物,大概是所有禮物中最特殊的。
程挽月穿著高跟鞋來來回回跑了一上午,卿杭把毛巾墊在地上,她脫掉鞋踩在上麵,用裙襬遮著,彆人看不見。
她正跟卿杭說話,發現言辭走神了很長時間後,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在周漁身上。程挽月小聲問:“言辭,你真的放下了嗎?”
他還留著那枚刻著字母Y的戒指。
言辭猛地回過神,陽光刺眼,他的眼神還有些恍惚。
放下了嗎?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當週漁穿著婚紗從長長的石子路走過來的那一刻,他在幻想路的儘頭是自己。
曾經他以為自己差一點就擁有了,但其實從未擁有過。
程挽月拿起卿杭喝過的那杯香檳跟言辭碰了一下,說:“言辭,你也談個戀愛吧,長了一張這麼帥的臉,年輕的時候不談戀愛太虧了。”
言辭笑笑:“不是不談,而是冇有遇到喜歡的。”
“你一定可以遇到很喜歡的人,她也會很愛你的。”
“順其自然吧。”
言辭起身去幫程遇舟擋酒,卿杭被拽走之前,給程挽月換了杯溫水,裡麵泡著兩個紅棗。
程遇舟那些同學和發小一個比一個能喝,揚言晚上要把他撂倒,他走不開,便由程延清負責送那些從白城來的親戚去酒店。
池越為這場婚禮的氣氛加了分,程挽月今天肯定冇空請他吃飯,他也不急這一時。
現場的鮮花實在太多了,他胳膊上起了一片紅疹子,程挽月心裡有點過意不去,專門找了一輛車送他。
卿杭回頭就看見兩人站在路邊說話,他冇留意表演的樂隊,也就冇有注意到池越。
是她請來的?
他們私下聯絡很頻繁嗎?
卿杭在心裡暗示自己要大度,但管不住自己的雙腿。
他大步走到程挽月身邊,牽住她的手的同時跟池越打招呼:“你好,過敏不是小問題,最好儘快去醫院。”
池越的餘光落在他們交握住的手上,儘管他戴著黑色口罩,鴨舌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一雙眼睛,但卿杭能看出他在笑。
年輕氣盛的學生,絲毫不懂遮掩。
“你好。”池越抬起頭,和卿杭對視,“醫生?”
程挽月站著腳疼,另一隻手也繞過來抱住卿杭的胳膊,身體靠著他借力回道:“嗯嗯,他是專業的,你聽他的準冇錯,快去醫院開藥,回北京後找我報銷。”
“那你可彆賴賬。”
“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送走池越,程挽月已經累得想直接就地躺下,但還是要去酒店,她和卿杭坐一輛車。
陳歡冇顧上換衣服,還穿著伴娘服,她穿的是抹胸款,裙襬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腳,差點走光。女生遇到這種事很尷尬,幸好言辭就在旁邊,把外套脫下來借給她了,程挽月纔沒下車。
連卿杭都看出氣氛不尋常,問:“他們認識?”
“陳歡是周漁的大學室友,大一時追過言辭,冇追上。”程挽月讓司機開車,緣分天註定,她不瞎摻和,“你猜我早上把阿漁的高跟鞋藏在哪兒?”
不等卿杭猜,她就提了提裙襬:“藏在裙子下麵的,程遇舟找瘋了,用大紅包收買我。程延清和梔梔結婚的時候就不能再用這招了,不新鮮。”
“你還要給霍梔當伴娘?”
“不一定,看情況。”
卿杭順勢問出口:“池越怎麼也來了?”
“他正好在南京,我請他幫忙。”程挽月靠在他肩上閉目養神,“你晚上少喝點酒,跟我回家見家長。”
她一句話就驅散了卿杭心裡的陰霾,雖然他很多年前就正式地去程家拜訪過,但這次身份不一樣。
“緊張嗎?不用緊張,程延清會幫你說話的。隻要我願意,爸媽不會乾涉,頂多就是叨嘮幾句,你聽著就行。”
“嗯,我好好表現。”
晚上的喜宴坐滿了兩層樓,卿杭第一次在喝酒這件事上耍心眼,喝一半留一半,他酒量本來就不太好。
程挽月帶他去程遇舟家,其他人都還冇回來。
白天氣溫高,加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程挽月一到家就去洗澡卸妝。卿杭把提前準備好的茶葉放在桌上,正準備上樓去看看她洗完了冇,門外傳來一陣鬧鬨哄的聲音。
程遇舟喝醉了,程延清幫著周漁把他扶上樓。
程國安也冇少喝,楊慧敏泡好醒酒茶後坐在沙發上,都忙了一天,這會兒才閒下來問卿杭的生活和工作怎麼樣。
“談女朋友了嗎?”程國安也很長時間冇有見過他了。
卿杭說:“談了。”
“時間過得真快,你們幾個都要成家了。”楊慧敏感歎,“月月明天也要帶男朋友回來,我今天已經見過了,比她小兩歲,還冇畢業。”
卿杭喝茶的動作頓住。
楊慧敏想起池越就歎氣,年紀小,不穩重,氣性也大。
“他們是在北京認識的,月月纔回來兩三天,天天打電話,黏糊得很。卿杭,楊姨一直把你當兒子看,等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穩定了,有機會也讓我和老程見見。”
程挽月洗完澡,哼著歌下樓。卿杭聽到她的腳步聲,放下茶杯站起身:“程叔、楊姨,是我跟挽月在談戀愛。”
程挽月站在樓梯轉角處發了條朋友圈:十六歲的朋友,二十六歲還在一起。
配圖是高三跨年夜的合照,還有婚禮結束後六個人站在草坪上拍的那張照片,攝影師是霍梔,光線絕美,把每個人都拍得很好看。
兩張照片放在一起,站位不同,但人齊了,時光似乎並冇有帶走什麼,反而留下了很多。
她在評論裡提醒言辭:你掉隊了,快點跟上來。
言辭是幾個人裡酒量最好的,他不來程家住,今天住酒店,可能明天或者後天就回上海了。
程挽月扶著樓梯往下走,頭髮擦到了半乾,把毛巾蓋在頭頂。她咬著一個青蘋果,卸完妝的臉蛋乾乾淨淨,手上也冇有戴任何首飾。
煤球跟在她後麵,認生再加上腿短,有點不敢下台階,她就用腳在半空墊著,等它跳到客廳,她才抬起頭。
客廳的沙發上坐滿了人,但靜悄悄的,所有人神色複雜地盯著她,平時最寵她的程國安表情也極為嚴肅。
“怎麼啦?”她反而一臉莫名其妙,“都看著我乾嗎?”
楊慧敏也有點生氣:“你過來,站在卿杭旁邊。”
程挽月走了兩步,拖鞋掉了,她慢悠悠地重新穿好,剛走到卿杭身邊,他就牽住她的手。
程國安灌了幾口茶水試圖讓自己冷靜,混沌的大腦被卿杭剛纔那句話刺激得清醒了,但看著自己女兒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又開始頭疼。
這算怎麼回事?
早上楊慧敏悄悄告訴他,玩音樂的那個池越是程挽月準備帶回家的男朋友,他幾乎觀察了一天,也說服了自己,隻是談戀愛而已,冇有必要考慮太多。
雖然池越還是學生,但是大學生,而且明年就畢業了,小兩歲就小兩歲吧,性格合得來就好。
家裡人剛開始也不看好程延清和霍梔,但這兩個人感情越來越好,異地這麼長時間也冇有出問題。
年輕人談戀愛,在一起開心就夠了,未來會怎麼樣,誰都說不準。
程國安說服自己之後,心裡就平和了,隻要池越尊重她、愛護她,他可以當一個慈愛的父親,這個年代冇有哪個父母閒著冇事棒打鴛鴦。
晚上喜宴,他喝酒也喝得開心,結果卿杭往他頭上敲了一錘,把他弄得措手不及。
“先把手鬆開。”程國安皺著眉揉揉太陽穴,壓根冇眼看,在他心裡,卿杭和程挽月就是兄妹。
卿杭不僅冇鬆手,反而握得更緊:“程叔,楊姨,二叔,二嬸……”
“叫哥。”程延清咳嗽兩聲,他比卿杭小了將近一歲。
霍梔心裡覺得好笑,但現在這個氣氛挺嚴肅的,她動動胳膊肘碰了碰程延清:“你彆打岔,聽卿杭說。”
程延清先擺正自己的地位,有了卿杭,他應該就不是墊底的了,說:“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程挽月是我唯一的妹妹……”
“閉上你的嘴。”程國安瞪了他一眼,“月月在北京這幾個月,身邊就隻有你,你倒好,冇個當哥的樣子就算了,還跟她合夥瞞著我們,晚點再算你的賬。”
程延清誇張地喊冤:“他們倆一號纔在一起,今天就來跟大家彙報了,彆的先不談,至少態度滿分。”
程國安的臉色明顯好了一點。
“哥,嫂子。”卿杭繼續冇說完的話,“我十五歲就認識挽月了,到現在已經十一年。在這十一年裡,她擁有我渴望的一切——自信、快樂、勇敢、無憂無慮,也給了我很多很多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原本隻是一顆小石子,是她把我從河裡撿起來,告訴我,我是塊金子。
“然後我也開始有了自信,我可以給她很好的生活,不會讓她等太久。
“我找了很多不要喜歡她的理由,但最後都被一一推翻,所以這麼多年我隻喜歡她。
“我工作穩定,收入不算特彆高,但五年內買房買車是冇有問題的。我冇有不良嗜好,冇有混亂的男女關係,所有家務都會做,也會定期健身保持身體健康,陪她一年又一年。”
程挽月上一次聽卿杭說這麼多話還是在國慶那天。
有一次他在醫院開會,忘了關視頻,她聽完了他的整場發言。他並不是不善言辭,在專業領域發言流利,提問也很犀利,他隻是不會表達愛意,所以在她麵前大多時候是沉默的。
對他而言,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這些,大概比準備學術報告更難。
他的手心在出汗,他在緊張,他在擔心她的父母不同意。
傻子,有什麼好緊張的。
她站在他這邊,他就不會輸。
“卿杭,我們不是嫌棄你條件不好,更冇有覺得你配不上月月的意思,我是說……”程國安心裡很複雜,“你們倆怎麼能談戀愛呢?”
“為什麼不能?”程挽月據理力爭,“他冇對象,我也單身,一冇有血緣關係,二不是遠方親戚,憑什麼不能談?”
楊慧敏這麼一想,好像有道理:“倒也是。”
程延清順勢幫忙說話:“爸,你不是總擔心月月被品格不好的男人騙走嗎?卿杭多好,知根知底。”
“就是。”程挽月從楊慧敏這邊下手,“媽,你都不知道,有好多優秀漂亮的女生追卿杭。我能把他拐回來,是我厲害,你們不高興啊?”
“不是不高興,而是太突然了……”
“不突然,卿杭早就喜歡我了,談戀愛也不影響搞事業,他又不像程延清。”
程延清故作不悅:“怎麼還拉踩無辜的帥哥?”
程挽月笑笑:“誰帥拉踩誰。”
“行了,行了,讓我清靜會兒。卿杭,你也先休息。”程國安眉頭就冇舒展過,上樓之前,又看向卿杭,叮囑道,“住兩間房,分開睡。”
卿杭點頭:“好。”
結果兩個小時後他就在程挽月的房間外敲門,他帶了換洗衣物,洗漱完穿著日常睡衣,但冇戴眼鏡。
程挽月探出腦袋,左看看,右看看,悄悄把他拽進屋。
她其實也冇睡著,煤球還在床上用她的平板電腦看動畫片。
程挽月在鎖門,卿杭習慣性去整理她亂扔的衣服,他彎腰的動作突然頓住,目光停在沙發旁的矮桌上。
燈光下,那枚耳釘微微閃著光亮。
“煤球。”程挽月走到床邊,先關了平板電腦,再把貓抱起來,“你今天已經看了兩集了,不能再看了,小貓看電視時間太長,對眼睛不好。”
煤球跳下地,在卿杭腳邊繞圈,輕輕叫了兩聲。
往常這種時候,他會一隻手把煤球撈起來,但今天冇有,它這次是無效撒嬌。
程挽月還想著卿杭進步了,冇有給她來“慈父嚴母”這一套,坐在地毯上逗了會兒貓才發現他的注意力不在煤球身上。
他在看那枚失而複得的耳釘。
周漁送她的和卿杭送她的耳釘其實很像,那天他儘力去找相似的,但不是一模一樣,湊近多看兩眼就能看出二者的區彆。
“池越撿到的。”程挽月隨口解釋,“我去請他幫忙,他順便還給我了。”
“他在哪兒撿的?”
“鉤在他身上了。”
“你的東西,怎麼會鉤在他身上?”
“就是梔梔回國那天,我去醫院找你之前被奇奇怪怪的男人騷擾,池越剛好經過幫了我,他有車,又送我去警局備案。”
程挽月跟卿杭說過這件事,隻是中間省略了很多,回去收拾東西的路上,她也一直在跟他聊霍梔和程延清。因為他不認識霍梔,她提前介紹,以便見了麵不至於尷尬、生疏。
第二天卿杭早起去耳釘丟失的地方找了很久,耳釘鉤在池越身上,他就算把那片地的螞蟻都數清楚,也不可能找到。
“你冇有告訴我,送你去警局的人是池越。”
“因為他不重要啊。”
在今天之前,程挽月和池越根本冇有什麼交集,她甚至不記得他們在酒吧見過麵。
她找池越來婚禮現場幫忙,是因為他身上冇有臭脾氣,他尊重人,也懂禮貌,那種過於有個性的人很可能在婚禮上惹事。
程遇舟籌備了這麼久的婚禮,不能有任何瑕疵。
“我們沒有聯絡方式,他給我發微博私信,我也是前天纔看到,你不會以為我故意使喚你去冇有耳釘的地方幫我找耳釘吧。”程挽月小時候也不會這樣戲弄他,“正常人誰乾得出這種缺德的事,卿杭,我在你心裡有那麼壞嗎?”
“不是,我冇有這麼想。”卿杭把煤球抱到旁邊,“彆生氣,我隻是覺得意外。你很喜歡的東西,能重新找回來當然好。”
他半跪在毛絨地毯上,碰碰她的額頭,親親她的鼻尖。
他刷了兩遍牙,酒味很淡,不會讓她討厭。
看她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他才靠近她,煤球從他後腰和床的空隙間穿了過去,尾巴掃在她的胳膊上,她怕癢,這才笑了。
卿杭自然地轉移話題:“程叔明天酒醒後會是什麼反應?”
程挽月故意歎氣,做出一副煩悶的模樣回答:“你不聽他的話,很危險。”
卿杭說:“陽台隔得太遠了。”
“你還想翻陽台?”程挽月驚訝地瞪大眼睛。
她其實也猜到他今天晚上不會真的老老實實待在客房,所以冇鎖門。
“我們光明正大,就走正門。翻陽台多危險啊,你萬一掉下去了,肯定是摔不死,但多少都要在床上躺半個月,程延清以後就總會拿這件事拿捏你。”
“是我拿捏他。”
程挽月挑眉:“嗯?”
卿杭冇忍住,笑道:“我準備翻的時候,他就已經跳到了霍梔的陽台。我隻是有動機,但他已經落實了。”
程挽月:“……”
真行。
“所以你心裡舒坦了吧?我爸不是針對你。沒關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給你留門,敲兩下就是晚安的意思,敲三下就代表你想進來。”
卿杭下巴抵在她的頸窩悶笑:“嗯。”
“我媽已經被我搞定了,至於我爸,女婿和乾兒子都是叫爸,等他酒醒,想通了就好啦。”
“女婿……”卿杭低聲重複這兩個字。
他從後麵抱著她。
這個角度能看到窗外的月亮。
城市裡燈光很亮,星星很少。
程挽月想著他昨天加班了,今天趕飛機又起得很早,晚上還喝了酒,應該很累。
“回屋安心睡覺吧。”
“嗯。”
卿杭被拉著站起身,又被她推出房間。他站在門外,等她關門。
程挽月把煤球遞出去,讓它陪他睡。
關上房門後,外麵響起兩聲敲門聲,很輕很輕。
她也抬手敲了兩下。
晚安,晚安。
程挽月很瞭解程國安的脾氣,果然第二天早上他在飯桌上對卿杭的態度就和昨天不一樣了。
就像楊慧敏說的,乾兒子變成女婿,還是一家人,而且更親了,冇什麼不好。
彆的,他不擔心,但有一個問題很現實,如果卿杭留在北京,長時間異地影響兩個人之間的感情,而程挽月應該會選擇跟他在一起。
雖然現在交通方便,談婚事也還早,但他自始至終都不希望女兒遠嫁。
下午回北京,程挽月和卿杭坐飛機,程延清要留在南京過完假期,送走霍梔之後纔會回去工作。到時候他依舊開車回去,所以煤球就跟著他。
程國安送兩人去機場,最後也冇問卿杭有冇有換城市發展的想法。
他覺得還是太早了,不能現在就給卿杭那麼大壓力。
程延清還在南京,程挽月一個人住,冇吃冇喝的,所以下飛機就拉著行李箱去了卿杭家。
程挽月工作自由,卿杭卻一直都很忙,但所有的休息時間都花在她身上。
他們像是回到了剛認識的那段時間,會因為一件小事鬧彆扭,但每次很快就和好了。
卿杭受邀回母校做講座這天上午冇有去醫院,等程挽月從工作室回來後,纔開始換衣服。
他穿得很正式。程挽月看著他繫好領帶,又彎腰拿起床頭櫃上的手錶戴在手腕。
他身形挺拔,但不瘦弱,隻穿黑襯衫的時候有種少年感,穿上外套又顯得成熟、穩重。
“半小時講座,半小時提問,加起來一個多小時就能結束。”卿杭走到她麵前,“跟我一起去?”
程挽月的眼睛亮起光:“可以嗎?”
“冇有人規定不可以,地點在學生大禮堂,我的位置留給你。”
“那你呢?”
“我站著。”
“這麼專業的課題,我聽不懂。”
“很多學生也聽不懂,大部分是隨便聽聽,為了湊學分的,你坐在他們中間也像學生,覺得無聊就玩玩手機,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程挽月來北京後去了很多地方,但還冇去過卿杭的母校。
她晚上冇什麼重要的事,去看看也不錯,說:“如果彆的老師或者你那些師弟師妹問你——我是誰,你怎麼回答?”
卿杭想都不想就回答:“家屬,女朋友。”
“那我也換件正式點的衣服。”程挽月今天不拍照,穿得很隨意。
“這樣就很好。”卿杭低頭親她臉頰的梨渦。
程挽月就這樣被他帶到了學校,傍晚六點多,校園裡有很多學生,應該是剛吃完飯。
高中管得嚴,不準這樣,不準那樣,大學就很自由,程挽月剛進校門就看見好幾對情侶,如果她和卿杭冇有分開,可能也會像這些學生一樣在校園裡談戀愛。
迎麵跑來一個男生,是學生會的乾事,專門來接卿杭的。
卿杭對學校很熟悉,其實不需要學生帶路。
程挽月聽著卿杭介紹哪條路叫什麼名字,哪座雕像是誰,哪塊紀念碑有什麼意義,食堂裡哪幾個視窗的菜味道最好,彷彿把整個校園都走了一遍。
黎雨下課後簡單吃了晚飯就趕到大禮堂,大禮堂前麵有一大片草坪,程挽月蹲在樹下逗貓。卿杭也在旁邊,他拿著電腦和她的包。
“卿杭,你來了。”
卿杭回頭:“師姐。”
程挽月先開口跟黎雨打招呼:“你好。”
黎雨朝她點了下頭道:“一起進去吧,馬上就開始了。”
卿杭要去後台調試PPT,他先把程挽月帶到座位旁邊,說:“預留的位置都在第一排,你坐在師姐旁邊。”
“可以啊,坐哪裡都行。”程挽月在黎雨左手邊的位置坐下,“你去準備吧。”
卿杭去後台之前把手機放在程挽月這裡,他習慣性設置為靜音模式,她也把自己的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黎雨是這學期學術講座的負責人,卿杭是她邀請來的,開場由她介紹,結束後的提問環節也是她主持。
台上的燈光很普通,但站在台上的卿杭閃閃發光。
禮堂裡的掌聲會產生迴音,程挽月拿起手機,剛打開相機,卿杭就往她這邊看過來,她拍到了他笑的那一瞬間。
黎雨忽然能理解卿杭了,並非站在一起纔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程挽月對她冇有敵意,從來都冇有,當初看到那塊玉佩,也隻是生氣,冇有說任何貶低她或者諷刺她的話。剛纔可能聽不懂她在講什麼,但程挽月也在為她鼓掌,認可她,欣賞她。
雖然她依然不知道卿杭到底喜歡程挽月什麼,但她確定自己冇有輸得太難看。
卿杭說:“挽月還冇吃飯,師姐,我們先走,今天辛苦你了。”
“辛苦的人是你。”黎雨停下腳步,目光投向程挽月,“挽月,我欠你一個道歉,上次是我做得不好,我反思過了,那些想法過於狹隘。”
程挽月笑了笑:“我都忘了。”
“卿杭很優秀,我確實喜歡過他。”黎雨神色坦然,“你們在一起之後,我就隻把他當朋友,希望你不要看低我。”
“當然不會。”程挽月從包裡拿出一枚胸針,“對了,有份小禮物,謝謝你照顧卿杭。”
黎雨最後收下了禮物。
晚風有些涼,走出禮堂大門,卿杭把外套脫下來給程挽月披上,問她什麼時候買的胸針。
程挽月低聲哼哼,不告訴他。
她昨天和同事逛街,覺得好看就買了,但其實不適合她的穿衣風格。黎雨在主持學生提問環節時,衣服上那枚胸針的珍珠掉了,她纔想起來自己包裡的胸針。
講座結束,很多學生從禮堂裡走出來。
程挽月聽到鬧鬨哄的說笑聲,回頭往後看。卿杭是他那一屆的優秀畢業生,畢業前也跟著導師去給學生上過實驗課,有學生認識他很正常。
有幾個男生從身邊跑過,起鬨般問卿杭:“學長,這是你女朋友嗎?”
卿杭笑著回答:“是啊。”
“最近有好多學長學姐回學校拍婚紗照,你們以後結婚會不會來?”
“這個要聽她的。”
他們在說哪裡風景漂亮,程挽月聽著,忽然覺得曾經的遺憾不算什麼了。
今天換了條路回家,兩人在最近的公交車站下車,路邊有個乒乓球場,有一個小男孩兒在玩,還戴著紅領巾,應該是小學生。
程挽月越走越慢,卿杭也跟著放慢腳步。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問:“想玩嗎?”
乒乓球落在球拍上的聲音很清脆,程挽月有點心動:“玩十分鐘?”
“嗯。”卿杭牽著她往那邊走。
小男孩兒在等媽媽下班,同學早就回家了,他隻能一個人用球拍顛球。卿杭過去問他能不能一起玩,他正缺玩伴,答應得很痛快。
程挽月看卿杭拿到了球拍,就把西裝外套放在長椅上。
她初中運動會次次都參加接力賽項目,體育不算差,但還是第一次玩乒乓球,連球拍都拿得很不順手。
卿杭走到她身後,一隻手繞到前麵,覆在她的手背上,調整她的握姿:“這樣拿。”
小男孩兒見狀,不太樂意:“你們兩個人一起?”
卿杭解釋道:“她不會,我教她,不算兩個人。”
“小朋友,我們可不是欺負人啊。”程挽月看男孩兒的表情很不屑,冇忍住,笑道,“你很厲害嗎?”
男孩兒仰起頭回答她:“不是特彆厲害,但是我們班最厲害的。”
“哇,太巧了。”程挽月豎起大拇指往後指,“他也是我們班最厲害的,雖然我拉低了他的水平,但他是大人,你是小孩兒,如果你贏了,也算你厲害。”
“嘁。”小男孩兒吸吸鼻子,並冇有把他們放在眼裡。
“哎喲。”程挽月的好勝心一下子就被激起來了,“卿杭,贏他。”
事實證明,不要小瞧現在的小學生。
程挽月像個千斤重的累贅拖了卿杭後腿,比分很難看,小男孩兒大概是覺得對手太菜,都不太想跟他們玩了,連發球都很敷衍了事。
程挽月這種新手就喜歡冇什麼力度的球,她已經能接好幾個了,最後輸得毫無意外。
卿杭去買了兩瓶酸奶,給了小男孩兒一瓶,程挽月還跟他約好明天再繼續比。
程延清在北京的工作快要告一段落了,月底就回原公司,程挽月從南京回來之後就一直住在卿杭家,也冇提過要搬回去。
明天之後又是明天,她也住二十天了。
卿杭工作忙,下夜班後能休息一天。他上午睡四五個小時就夠了,下午去接程挽月下班,兩人回來得不算太晚。
外麵在下雨,程挽月無意間刷到池越的朋友圈,纔想起自己還欠他一頓飯。她點進他的微信頭像,發訊息問他過敏好點冇。
雖然池越把她丟失的耳釘還給她了,但她還是一直戴卿杭送的那枚。
房間裡光線暗,卿杭看著她問池越什麼時候有空,看著她打字的動作頓了幾秒,把“我請你吃飯”改成了“我們請你吃飯”。
池越還冇回覆,程挽月的手機突然被抽走,手機振動了兩下,她掙紮著想去看。
卿杭拿起手機,螢幕上有池越發來的訊息:“美少女,你現在纔想起來關心我,是不是有點晚了?
“我不在北京,過幾天纔回去,先欠著吧。”
美少女……池越叫她美少女嗎?
她一隻手伸過來搶,卿杭把手機扔遠。
得到的東西越多,渴望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他的書桌上多了一副乒乓球拍和她常用的化妝品,衣櫃也被她的衣服填滿,枕頭上有她的頭髮,沙發上有她看完的雜誌,他甚至能從雨水潮濕的味道裡分辨出哪一絲哪一縷是獨屬於她的氣息。
但還不夠。
她的世界裡有很多人,至少在這個時候,她應該隻想著他。
天氣轉涼,玻璃窗上的雨水模糊了窗外的夜色,房間裡隻有一盞檯燈的光亮,光線落在床邊就淡了。
程挽月回過神,卿杭在她眼裡的影子也漸漸清晰,她不再關心微信的內容是什麼。
雨勢也突然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戶上,聲勢浩大。
樓下小區的樹葉落了一地,細小的枝葉被風吹得左右搖擺,藏匿在樹杈間的小鳥巢岌岌可危。
這間出租屋比白城那間破舊的小院條件好很多,下雨不會漏水,打雷不會停電,冇有發黴的味道,更冇有老鼠和蟑螂,關上門窗就足夠溫暖。床很軟,床頭有軟墊,她不小心撞到也不會太疼,卿杭卻莫名地想起了那張被她嫌棄的涼椅。
涼椅是竹子做的,時間久了,上麵會有被蟲咬過的小孔。
程挽月每次去都要看看竹子上的小孔有冇有變多,她還擔心涼椅會塌,但冇有彆的地方可以坐。
她嫌涼椅太硬了,要麼墊著他的衣服,要麼墊幾本書。
有一次爺爺專門去超市買毛絨墊,柔軟又漂亮,因為尺寸不合適,還拿到裁縫店剪了一截,拿回家後讓卿杭鋪在涼椅上,但最後被他藏在櫃子裡了。
卿杭習慣做好早飯叫醒程挽月之後再出門,但今天叫不醒她。
他多叫幾聲,她就煩了。
一個枕頭迎麵砸過來,眼鏡被砸歪了,卿杭索性摘下來放在桌上。
還在賴床的程挽月已經卷著被子翻了個身,床不大,她即使再往裡麵挪一點,卿杭也依然伸手就能抓到她。
卿杭提醒她時間不早了:“程延清十點就走,醫院裡有事,我走不開,你吃完早飯再去。”
“他今天回家嗎?完蛋,我忘記了。”程挽月睜開眼,記起程延清前兩天跟她說過,懊惱地扯起被子蓋住臉。
她上午本來要去工作室的:“我請個假吧,如果不去送他,他能拿這件事數落我好幾年。還有煤球,我把它帶過來。”
雨已經停了,陰天屋裡光線暗。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還冇坐穩就重新跌回去,再看卿杭,明明比她晚睡,但精神好得很。
他的眼裡滿是笑意:“這幾天天氣不好,彆去打乒乓球了,我如果下班早,就買電影票去看電影,或者陪你逛街。”
程挽月有氣無力地打哈欠:“好吧。”
早餐是南瓜粥和灌湯包,她每年都會在南京待一段時間,雖然吃不慣那邊的特色小吃,但偶爾會想吃灌湯包,卿杭昨天下午就做好了。
她帶了一些給程延清,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就能吃。
程延清原本就冇有在北京長住的計劃,隨身帶的行李不多,拿上車鑰匙就能走,這裡冇有讓他留戀的東西,他捨不得的就是煤球。
“房子不退租,萬一哪天你和卿杭吵架了,生氣了,不至於冇地方去。”程延清把鑰匙留給她,“酒店始終是酒店,和家不一樣。”
程挽月知道他還記著她喝醉那次的事:“吵架也是他出去,我纔沒那麼笨。”
程延清很滿意:“很好,你保持。”說實話,他承認他有點戀愛至上,次次都是一頭紮進去,但程挽月和他不一樣。
她先傷人,再傷己,把兩顆心都戳得稀巴爛,反噬效果讓她也好受不到哪裡去,但她嘴硬。
“月月,愛情不是束縛你的枷鎖,愛你想愛的人,做你想做的事,可以適當改變,但不要失去自我。我還是那個態度,你快樂就好,程家永遠有人給你兜底。”
他很少說這些煽情的話,程挽月也很少在他麵前哭,最多就是在他走後抹抹眼淚。
她知道他在開車,但還是發了很多表情包。
程延清的手機每隔幾分鐘就振動一次,他在服務區吃飯的時候,程挽月也在外麵覓食。
卿杭今天難得不用加班,去接她之前買好了電影票,她饞火鍋,他就帶她去吃。
工作日商場裡的人不算太多,他們逛到一家蛋糕店,程挽月多看了幾眼,卿杭去排隊買奶茶,她進店裡問工作人員,能不能自己來做生日蛋糕。
還有一個多星期,她可以抽空多來試幾次,總能做出一個漂亮的。
卿杭回頭髮現程挽月剛纔坐著的位置空了,從店員手裡接過奶茶就在周圍尋找她的身影。
甜品店玻璃窗裡的光線明亮,她正彎著腰站在展示窗旁邊,她選甜品和選衣服不同,喜歡的衣服可以全都買下來,但甜品買太多吃不完很浪費。
卿杭和她一起看:“想吃什麼?”
她的目光從一款蛋糕上移開,隨手一指:“……就這個芋泥卷,很解辣。”
多年前未完成的驚喜成了遺憾,這次一定不能再被她搞砸。
程挽月記得高二那年,她做的是一個水果蛋糕。
奶油是她抹的,水果也是她挑的最甜的,蛋糕胚雖然有點糊了,嘗著有一點點苦味,但還能吃。她咬了好幾口,也冇什麼不良反應。
剛開始有新鮮感,時間長了,再加上總是失敗,她就冇什麼耐心,折騰了大半天才勉強做出一個像樣的。
卿杭長這麼大,冇有過過一次生日。不過生日就冇有機會許願。
程挽月和他完全相反,她從出生那年開始,每一年的生日都過得很有儀式感,儘管和程延清一起過,但還是有兩個蛋糕,收到的禮物也不會重複。
生日,就是慶祝一個人的出生,不應該因為某件事或者某個人的離開而牴觸這一天。
程挽月所有的空閒時間都在往甜品店跑,有兩次卿杭下班到家了,她還在店裡。他打電話問她在哪兒,她隻說在外麵。
她今天也冇能成功,奶油抹得太粗糙了。
她走出商場後,衣服上還有奶油的香甜味。
她複讀那一年學習都冇這麼認真。她的腰很疼,脖子也不舒服,站在街邊等車的時候都在揉肩膀。
池越突然打來視頻電話,程挽月本來是想看自己前麵有多少人排隊,不小心點了接通,出現在視頻裡的不是池越,而是一個美少女戰士的手辦。
燈光忽亮忽暗,音樂聲震耳欲聾,程挽月大學前兩年也喜歡去這種地方玩。
程挽月等了一會兒,想著他如果再不說話就掛掉。手機螢幕突然一片黑,但她還能聽見他那邊的聲音。
很多人在跟他打招呼,聽著有幾分討好的意味,至於是真的想認識他,還是想通過他攀附他父親就不太好說了,畢竟正常人交朋友可不會剛打完招呼就關心對方的家人身體怎麼樣,還想約著一起吃飯。
幾分鐘後,視頻裡傳來摩托車的聲響。
程挽月這才反應過來,他應該是把手機放在兜裡了,但風聲還是很大。
從身邊經過的一個女生在和彆人說自己忘了帶傘,晚點要下雨。程挽月也冇帶傘,九點鐘是很多公司的下班時間,打車App一直是擁擠狀態。
一輛摩托車停在十字路口的斑馬線外,車燈光有些刺眼。
程挽月無意間瞟了一眼,冇什麼特彆的,等到車停在她麵前,她才認出是池越。
他怎麼神出鬼冇的?
池越從掛在脖子上的揹包裡拿出一個粉色頭盔遞給程挽月:“這兒不能停太久,上車。”
她冇接,說:“不會又是巧合吧?”
“哪裡有那麼多巧合。”池越抬抬下巴指向她身後,“這個商場太好認了,我就在附近。”
不等她說話,他就把頭盔給她戴上,強行把她拉上車。嘈雜的轟鳴聲漸漸被拋在後麵,細雨被風吹散,但露在外麵的皮膚能感受到潮濕的水汽。
程挽月被池越帶到了北京最適合看夜景的地方,燈光勾勒出城市的輪廓,是寂靜下的輝煌。
池越想抽菸,但因為她在,就隻是拿著,冇有點燃。摘掉頭盔後,他嘴角的傷就藏不住了,他在她麵前也冇有要藏的意思。
“心情不好?那就不跟你計較了。”程挽月不多問,“我還是第一次在北京看夜景,如果有星星就完美了。”
她話音未落,夜幕就被一道閃電撕裂。
池越看她被嚇了一跳,眼裡多了一絲笑意:“今天天氣不好,下次再帶你來看星星、看月亮。”
“你下次再這樣,我會生氣的。”
“我道歉。”
“美少女,你有冇有雙胞胎姐姐和妹妹?”池越抬起頭,含笑凝視她,然而下一秒就偏過頭看向另一邊,低聲喃喃,“算了,有也冇用。”
這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程挽月在接電話,根本冇聽清他說了什麼。
池越看著她,視線時而恍惚,時而清明。
“有人來接我,我得走了。”程挽月的電話還冇掛。
池越收斂神色,自然地站起身道:“走吧,送你下樓。”
卿杭冇讓程挽月等太久,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車上。暴雨來得快,雨水打在地麵又被濺起來,他剛下車,褲腿就被淋濕了。
距離台階不遠,他停下腳步。
幾米遠外,程挽月和池越並肩站在一起,兩個人都在笑。
最近幾天,他早上走得早,她晚上倒頭就睡,雖然住在一起,但兩人冇說過幾句話。
不重要嗎?
不重要的人為什麼可以讓她這麼開心?
程挽月先發現卿杭:“卿杭,你來了。”
卿杭回過神,大步走上台階,握住她帶著涼意的手,問:“冷不冷?”
“還好。”她剛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池越這才意識到可能是在路上吹了冷風,他冇事,但女孩子的身體嬌貴,說:“回去洗個熱水澡,彆感冒了。”
“我會照顧好她。”卿杭稍稍用力,把程挽月從池越身邊拉到自己傘下,“上次謝謝你幫忙,什麼時候有空,我們請你吃飯。”
池越兩手插兜,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今天冇空,也冇心情,先欠著。”
卿杭淡聲道:“一直欠著,我心裡過意不去。”
“是挽月請我幫忙,你其實不用放在心上。”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池越的煙癮又上來了,他看著程挽月踮起腳湊到卿杭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卿杭眼神裡的灰暗才漸漸退去。
卿杭彎腰蹲下,程挽月拿著傘,趴在他的背上。
雨太大了,她離開前隻匆匆跟池越揮了揮手。
下雨天氣溫低,冷颼颼的。
程挽月冇被淋濕,但卿杭的膝蓋以下全濕透了,在門口換鞋的時候都在滴水。她跑著去拿毛巾,讓他先擦擦。
程挽月在甜品店待了好幾個小時,一直聞著甜膩的味道,都冇什麼胃口吃夜宵,洗乾淨後才覺得神清氣爽。
卿杭煮了薑茶,給她的那杯裡放了紅糖。
她捧著杯子幾口喝完,說:“池越因為父母的事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一頓飯而已,等他有心情了,我們再請他。”
卿杭低著頭,燈光在他的臉上投下暗影:“你在替他解釋?”
“解釋什麼?”她根本冇有放在心上,心裡想著彆的事,“你明天不加班吧?”
“說不準,有個病人的情況很危險。”
“我明天休息,等你回來吃飯,多晚都等。”
夜晚卿杭不敢睡得太深,不想吵醒她,把手機調了振動,聽到電話聲就立刻摸到手機,輕手輕腳地拿開她纏在腰上的胳膊,掀開被子下床走出房間。
他接完電話看時間,才淩晨四點。
他留了張字條放在茶幾上,匆匆出門。
程挽月早上睡醒才知道卿杭天還冇亮就去了醫院,她簡單解決自己的早餐,又看著煤球喝完水纔出門。
今天做的蛋糕算是這幾天裡最好看的一個了,她自己很滿意,在出租車上就開始買菜,看到什麼都想買,但不會做,最後還是放棄了,選擇點外賣。
飯菜都用微波爐熱了三次,卿杭還是冇有回來,電話和微信都不回。
他再忙也不至於一整天都冇空看手機。
雨停了,程挽月穿上外套出門,到醫院後先給卿杭打電話。他冇接,她纔去辦公室。
她站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敲門:“你好,請問卿杭在嗎?”
辦公室裡隻有一個值班的醫生,他在卿杭的手機裡見過程挽月的照片,現實生活中也見過,她不常來醫院,但長了一張能讓人過目不忘的臉。
“卿杭應該在樓下,他的手機一直在振動,你幫他帶下樓。”
“謝謝。”程挽月看著搭在椅背上的那件白大褂,低聲喃喃,“怎麼連手機都不帶……”
醫生說:“他今天情緒很差。”
“怎麼了?”
“他的病人去世了,一位六十九歲的拾荒老人,發病後被好心的路人送到我們醫院,下午三點多走的,無兒無女,挺可憐的。”
拾荒老人……程挽月記得這個病人,卿杭第一次跟她提起,就說很像他爺爺,不是長相像,而是給他的感覺。
電梯很慢,幾乎每一層樓都停。
程挽月下樓後往小花園的方向走,晚上花園裡冇什麼人,路燈全都亮著,她不知道卿杭出門時穿的是哪件衣服,但能認出他的背影。
他冇有坐在路燈下,而是坐在角落裡的那張長椅。
她先看到的是他指間微弱的火光,他在抽菸。
有一天他心煩,抽了一根菸,她討厭煙味,不準他在家裡抽,他就把所有的煙扔了。那天,她問他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剛開始他沉默不言,她佯裝生氣,他才告訴她,是爺爺病逝後才抽的。
有親人在世,就有人管著他。
最後一個親人離世了,他孑然一身,冇人管,也冇人關心。
程挽月看著卿杭低著頭挫敗孤獨的背影,心裡酸酸的。
她走出醫院,去了一家玩具店。
卿杭從煙盒裡抽出第四根菸纔回過神,突然想起家裡還有人等他回去吃飯,他聞了聞衣領,如果煙味太重,簡單洗漱是洗不乾淨的。
準備起身時,他看到一個穿著笨重玩偶服的人朝這邊走過來——走路氣勢洶洶的,步子邁得大,手還叉著腰,直接走到他麵前,從身後拿出一盒仙女棒遞給他,手舞足蹈地胡亂比畫著什麼。
卿杭看懂了,她是讓他把仙女棒點燃。
他摸到椅子上的打火機,點燃一根,她擺擺手,意思是不夠,他又點燃一根,還是不夠,第一根已經滅了。
他就這樣一根一根,點燃了一整盒。
最後一束光落入黑暗,她也折騰累了,卿杭摘下搖搖晃晃的頭套,她汗濕的頭髮全貼在臉上。
他眼裡冇有一絲一毫的驚訝,但某種情緒很濃烈,程挽月猜到他早就知道玩偶服裡的人是她。
她苦惱地歎氣:“都打扮成這樣了,你怎麼還能認出我?”
卿杭把她從玩偶服裡拉出來,拽進懷裡,聲音有些沙啞:“程挽月,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認識。”
程挽月靠在他的肩上悶笑:“這話聽著好像怪怪的……”
她雙手抱住他的腰,在他後背輕拍了兩下,安慰道:“卿杭,冇事了。天都黑了,我們回家吧。”
程挽月體力不好,悶在厚重的玩偶服裡又蹦又跳,額頭汗津津的。
路燈昏黃的光線散落,像細碎的星光落進她的眼裡。
卿杭很想吻她,很想。
但他嘴裡有煙味,他不想被她討厭。
煙盒幾乎還是滿的,卿杭抱起程挽月剛脫下的玩偶服,撿仙女棒的時候順手把椅子上的煙和打火機拿起來。
“打火機可以留著,煙不能抽。”程挽月捏著煙盒從他手裡抽走,塞進自己的包裡,在他失神時踮腳親了他一下,“跟我在一起就不準抽菸。”
卿杭點頭:“嗯。”
程挽月眉頭皺起:“嗯是什麼意思?”
卿杭牽起她的手往亮處走,說:“以後不抽了。”
“這件熊玩偶服是我借來的,要還給老闆。”
“你怎麼借的?”他記得附近那家玩具店老闆脾氣不太好,他上下班偶爾能看見老闆跟人吵架。
“他不要錢,也不賣,我送了他一大袋甜橘子,再說幾句好話,他就答應了。”
兩人去店裡還玩偶服的時候,老闆還在吃橘子,笑嗬嗬地跟她打招呼。
冇有人會不喜歡她。
到家後,程挽月先進屋。
飯菜香蓋住了奶油味,她忘記出門前有冇有用盒子把蛋糕裝起來,開燈確認卿杭應該不會太快發現,才往旁邊站,讓開位置給他換鞋。
煤球很會撒嬌,他們剛把門打開,它就從沙發上跳下來,在卿杭的腳邊走來走去。
程挽月從包裡找到打火機,悄悄藏在身後。
她說渴了,卿杭就去廚房燒水,她趁這個時間把蛋糕拿出來,插上蠟燭後點燃。
煤球差點一腳踩在蛋糕上,被她抱在懷裡也不安分。
客廳裡的動靜很小,卿杭聽著聲就知道是程挽月在教育煤球。她自己無拘無束,但每次給貓講道理的時候一套一套的。
等倒好水,他轉身走出廚房,客廳裡的燈突然滅了,黑暗裡隻剩一閃一閃的火光。
程挽月抱著貓坐在墊子上給他唱生日歌。
小時候家裡窮,在他的記憶裡,每年生日這天晚上吃飯時父母會多煮一個雞蛋,後來連雞蛋也冇有了,生日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在白城那幾年,他都是提前回村裡,到母親墳前燒紙磕頭。
這些年,他自己都忘了母親的忌日也是他的生日。
“卿杭,生日快樂。”程挽月把他拉到茶幾旁,“許個願吧。”
他神色有些恍惚:“我冇有願望。”
“那就……想一個你現在最想得到的東西。”程挽月給他出主意,“哪裡有人是真的無慾無求,你再想想,比如年終獎金翻倍、職稱考試順利通過、論文快快發表等等。”
在蠟燭燃儘之前,卿杭纔開口:“健康就好。”
他低聲重複:“你健康就好。”
程挽月笑著提醒他吹蠟燭,一會兒蠟油滴在蛋糕上就不好吃了。
“這些菜不想吃就算了,蛋糕必須吃一塊。”
“你做的?”
“……很難看嗎?”
“第一次能做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不是第一次,我做過很多次,這是最好看的一個。”程挽月可能冇有這方麵的天賦,她也確實不喜歡做菜、做甜品,“你還記不記得高二那年,我把你騙去我家,那纔是我第一次做,做的蛋糕比這個醜好幾倍呢。”
卿杭當然記得,那天他走了很遠的路。
時間哪裡會記得這些,是他記在心裡了。
“後來你說……是你跟彆人出去玩,忘了寫作業,想讓我幫你。”
“騙你的,我一整天都在家裡倒騰那些,哪裡有空出去玩。我那個時候不知道是你媽媽的忌日,也不知道你回村裡了。等了你很久,你都冇來,就把蛋糕給扔了。卿杭,阿姨如果還在世,肯定也希望你能開開心心。媽媽是不會跟兒子計較這些的,更不會怪你慶祝自己的生日,這不是錯。”
“不是我的錯。”
“當然不是你的錯,醫生也不是神,你已經儘力了。”
程挽月在醫院問過卿杭的同事,那位拾荒老人的病情確實嚴重到冇有辦法了,他每一天都很痛苦,走了反而是種解脫。
“嚐嚐吧。”她切了塊蛋糕,“吃了蛋糕,願望纔會實現。”
卿杭吃得很慢,吃完這塊,又切下一塊,說:“很好吃。”
“也彆吃太多,是不是很膩?喝點紅酒?”程挽月起身去拿杯子。
空氣裡瀰漫著奶油的甜和紅酒的香醇,卿杭身上的煙味被掩蓋,湊近了才能聞到一點點,這種程度不至於讓她反感。
他送走老人後,在醫院休息室洗漱過,衣服、領口還有些潮濕。
程挽月抬手擦掉他下巴沾上的一點奶油,蹺著一根手指,指著桌上的酒瓶,說:“我也想喝一口。”
卿杭看看她,仰頭喝掉酒瓶裡僅剩的紅酒,酒瓶倒地的同時,他靠過去吻她。
“程挽月,再多愛我一點吧。”
她想問:卿杭,你在害怕什麼呢?
然而,她隻張著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天色隱隱泛白,程挽月醒來,這是第一次她醒了,卿杭還在睡。
她都睡夠了,他應該也睡得差不多了吧?
他漸漸清醒過來,她趁機問他:“卿杭,你昨晚冇說出口的願望是什麼?”
昨晚,卿杭說完第一個願望後,程挽月捂住他的嘴,讓他隻在心裡默唸。
“你不是說,把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那是昨天,今天可以說了。”
他閉上眼睛想了想,說:“我要你永遠陪著我。”
“永遠是多久?”
“很久很久。”
“還有一個呢?”
“就這些,冇有了。”
從前,卿杭在厄裡斯魔鏡裡看到的是程挽月。
現在,他看到的是他和程挽月。
十一月中旬,卿杭收到一封來自國外的郵件,邀請他去做學術報告。程挽月雖然看不懂郵件內容,但還是趴在電腦桌前研究了一會兒。
參加國際學術會議不僅可以為他的人生經曆添彩,他還能有機會跟那些很厲害的醫生麵對麵交流。
會議時間是在明年年初,程挽月支援卿杭去,他會越來越好。
卿杭坐在她身後,慢慢告訴她那些單詞是什麼意思,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隻一個勁兒地誇他真厲害。
煤球蹲在鼠標旁邊,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電腦螢幕。
今天下午程挽月帶它出去了,剛洗完澡,貓毛又白又乾淨,摸它一下,它就輕輕抬一下爪子。
剛開始它還會撓人,現在無論她怎麼逗著玩,都不會傷到她了。
卿杭記得言辭家以前有隻橘貓,她被咬過一次,還去醫院打過狂犬疫苗。她不怪貓,全怪在言辭身上。也是因為這件事,她才忘了那封冇有得到迴應的信。
八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說話是在學校附近的那條巷子裡,穿六號球衣的男生和那個時候的言辭是有幾分相似的。
她從小就經常做一些很出格的事,對此,程國安每次酒後都能講好幾個小時。卿杭在程國安的記憶裡瞭解了很多他未曾參與的過去。
在所有被她喜歡的人和物當中,他是最普通的。她說他一定會越來越厲害的時候,眼裡的光亮比窗外的那彎月亮還要耀眼。
他就想著,她是不是也會越來越喜歡他。
“我們去逛商場,買幾套西裝吧?”程挽月突然站起身,拽著他出門,“鞋子和領帶也要買。”
卿杭隻來得及拿桌上的鑰匙,說:“還有三個多月。”
“提前準備好,到時候就不會手忙腳亂了,而且有的要定做,也需要時間。難得你今天不加班,你平常不是在醫院就是待在家裡,都快發黴了,出去逛逛。”
他很忙,工作占據了他大部分精力。
他早上出門時,她還冇醒,晚上回來,她就已經睡著了。
下車後,卿杭換了隻手牽她,讓她走在馬路裡側,問:“跟我住在一起會悶嗎?無不無聊?”
“不啊。”程挽月笑笑,“我又不是小孩兒,不需要人二十四小時陪著。”
街邊一家奶茶店門口排了很長的隊,都是年輕的學生,卿杭問她:“渴不渴?先去買杯奶茶?”
“彆買了,我都長胖了。”她其實不是那種不容易長胖的體質,“天冷了,有點想吃梅花糕。”
“南京的糕點?”
“對呀,就是那種街邊小攤賣的糕點,外地做的不是那個味道。我喜歡吃紅豆餡的,剛做好特彆燙。我第一次吃的時候就把嘴燙出泡了,被程延清笑話了好幾天。”
卿杭想著他還有幾天年假,元旦前後可以陪她回南京。
程家一直冇有分家,她二叔二嬸家也是她的家,比起北京,她更喜歡南京。
程挽月去洗手間的時候,卿杭打電話問程遇舟,梅花糕能不能用快遞寄到北京。
程遇舟一聽就知道是程挽月嘴饞了,他說天冷可以寄,但味道差很多,程挽月嘴挑,不愛吃,寄了也是白費力氣。
卿杭抬頭看見程挽月朝這邊走過來,邊走邊接電話。
她剛畢業半年,對大四的生活不陌生,於是和池越說:“既不上課,也不考試,更不考研,那確實很閒。”
“特彆閒,你欠我的那頓飯今天可以還了,我請你也行。”
“我今天想吃火鍋,不會因為你改變計劃的,除非你能接受。”
十頓火鍋也抵不了池越一次演出費。
他今天心情好,吃什麼都無所謂:“你就算請我吃碗泡麪,我也照樣去。”
“等一下。”程挽月把手機拿遠了些,問卿杭,“池越要我還人情,那就加他一個?”
卿杭的臉上冇什麼太大的情緒,說:“聽你的。”
程挽月這纔跟池越說:“你來吧,我把位置發給你。”
工作日店裡客人不太多,程挽月和卿杭排到位置後,先點菜。
鍋底燒開了,熱氣騰騰,她纔想起冇帶頭繩,正準備找服務員要,卿杭就從衣服兜裡拿出一根。她在慢悠悠地加菜,他和她坐在同一側,順手幫她把頭髮紮好。
她點了兩份她不愛吃的羊肉卷。
卿杭問:“你跟池越很熟?連他吃什麼都知道。”
“他剛發給我的。”程挽月點了點手機,螢幕上是她和池越的微信聊天介麵。
卿杭唯一一次窺探她的**,就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把她寫給言辭的信打開看了。給她補課那段時間,他幾乎天天都在她的房間進出,從未多看過一眼不該看的東西。
手機就放在桌上,隻要他有這個心,能偷偷看她微信和其他社交軟件的機會太多太多。
就像現在,他低頭就能看見她和池越的聊天內容,但他冇有。
池越走進來,和卿杭對視的瞬間有片刻的錯愕,說明他不知道程挽月是和卿杭在一起,但打招呼的時候又很自然。
他們有共同認識的人,聊著聊著,話題就進入一個對卿杭來說有些陌生的圈子。
程挽月突然想起一件事,偏過頭來跟卿杭說話,一不留神,剛夾起來的丸子就掉進鍋裡。她被卿杭拉得往後靠,濺起的油湯把池越的手背燙紅了。
她連忙要帶池越去衝冷水,他安慰她,說冇事,然而剛拿起筷子就皺了下眉。
是她的責任,她自然不會不管,她開始給池越夾菜。
卿杭想,池越哄騙女人的手段並不算多高明。
他或許可以做得更好。
“你冇吃多少,蝦滑熟了,再吃點。”卿杭把漂起來的蝦滑撈到她的碗裡,“我給他夾。”
池越放下挽起的袖子:“不用,我自己來。”
“熱油燙得確實很疼。”
“還好,能忍。”
“彆太客氣,你是挽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卿杭比程挽月細心,“燙傷容易感染,最好吃清淡的。”
池越冇胃口了。
“賴我,賴我。”程挽月很自責,“卿杭,這種程度需要去醫院嗎?”
卿杭說:“買支燙傷膏就行了,但他似乎對痛感比較敏感,去找醫生看看更安心。”
程挽月看池越的手背還是紅的,也擔心會起水泡,問:“你都這麼大了,自己可以吧?或者找你朋友陪你去?”
她說話的語氣和眼神都讓池越有種她把他當弟弟看的感覺,他問:“你燙的,不打算負責?”
“又不是故意的。”程挽月解釋,“護士會給你擦藥,我就算去了,也幫不了。”
池越也冇有死纏著她,說:“負責就行,畢竟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
卿杭把電話號碼寫在紙上遞給池越:“有問題直接找我。”
池越低笑了一聲:“找你?”
卿杭重複道:“找我,隨時。”
程挽月也被燙過一次,但熱油和熱水不一樣。
那天她不小心把池越燙傷了,出於禮貌應該關心一下,更何況她還欠著一份人情。
程挽月問池越怎麼樣了,他回覆得快,就隻發了一張照片,什麼都冇說。她也看得出來他冇去醫院,可能也冇擦藥。
這搞不好會留疤。
程挽月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池越的鼻音有些重。
“剛睡醒?”時間還早,程挽月冇下班,“你不會是生病了吧?池越,你可彆想著用這件事來訛我,我不會上當的。”
他笑了一聲,故意拖長語調:“美少女,你也太絕情了。”
程挽月心不在焉地說:“這叫防患於未然,讓你有賊心冇賊膽。”
“我倒是想。”池越低聲道,他掀開被子起身喝水,但杯子裡連一滴多餘的水都冇有,他隻能去廚房翻冰箱,拿了罐啤酒。
他轉移話題:“不先問問我這兩天乾什麼去了?”
“不是很想知道。”
“我幫你辦了件事。”
程挽月腳步頓住:“……幫我?”
“見麵再細說。”池越昨天就打算聯絡她,但耽誤了,“正好你也需要去簽個字。”
警察通過監控找到了在工作室附近騷擾過程挽月的那個人,通過瞭解他的網絡關係,才知道他不隻是“粉絲”那麼簡單,他跟蹤過程挽月很多次,但都冇有被髮現。
這種潛在的風險留在她身邊,遲早會出事。
池越請人幫忙多留意,警察仔細調查後確認這個人竟然是逃犯,於昨天早上成功將他抓捕。案件的後續審理還需要很長時間,但池越相信法律的公正。
程挽月簽完字離開警局後,心情都還怪怪的。
她怎麼什麼詭異的事都能碰上。
“我自己都忘了,多虧你上了心。”
“你膽大心大,這也不在乎,那也不關心,我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觀。李警官跟我說,你曾經給那個人買過一份小籠包,纔會被盯上。”
程挽月想了好幾分鐘,腦海裡纔有一點點印象。
她剛來北京的時候,看見睡在路邊的流浪漢在翻垃圾桶。天氣熱,被扔掉的食物都壞了,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味,她就去旁邊的小吃店裡買了份小籠包放在流浪漢睡覺的台階上。
有果必有因,她冇受到什麼傷害,也算是福報了。
路過一家藥店,程挽月進去買了支燙傷膏,還有退燒止咳的藥。
“謝謝你。”她把裝藥的塑料袋掛在池越的手上,“趕緊回去休息吧,記得吃藥。”
池越淡淡地笑:“隻見過幾次,你說得最多的話就是謝謝。”
程挽月說:“父母不關心你,你就自己關心自己,任何東西都冇有健康重要。你越裝作不在意,其實越渴望得到他們的關心。你才二十歲出頭,人生剛剛開始,不要把自己困在牢籠裡。靈魂自由,視野開闊,就冇有什麼能困住你。”
一陣冷風吹過,池越有些恍惚:“你有特彆想要的東西嗎?”
她很坦然:“冇有,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就是最好的。”
池越忽然意識到也許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所以纔會過得不開心。
“美少女,我有間練習室,樂器齊全,玩到半夜三點也不會被人投訴擾民,去玩會兒?”
“不去。”
池越歎氣:“那算了,當我冇問。”
程挽月攔住他:“你都快燒糊塗了,還不回家?”
“家裡太空了,回去也是一個人,還不如找幾個朋友喝酒。”
“喝什麼酒?感冒藥配酒,不想活了?池越,我給你買藥是好心,你彆害我啊。”
池越一邊笑,一邊咳嗽:“開玩笑的。”
程挽月心想,這就是個缺愛的叛逆小孩兒。
“離這裡遠嗎?”她鬆了口,“兩公裡之內,我就考慮去看看。”
池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二十分鐘就到了。”
程挽月拿過車鑰匙:“我來開車。”
池越靠著車門,看她從車頭繞到另一邊,回道:“我車技還行。”
“但我惜命,很怕死。”程挽月總感覺池越病得不輕,她寧願自己開。
卿杭已經加了四天班,每天晚上十一點多纔回家,她一般也不會去醫院影響他工作,總一個人吃飯挺冇意思的。
他和程挽月昨天鬨了點彆扭,因為一件很小的事。
池越的練習室不隻是他自己用,他同學偶爾也會來,沙發上堆滿了亂七八的東西,還有冇吃完的半包薯片——淩亂,但不臟。
程挽月拿起鼓槌玩了一會兒,覺得冇意思。
她給卿杭打電話,他冇接,她也習慣了。
池越竟然能在她撥弄吉他的時候睡著。外套被他的胳膊壓住了,她輕輕拽了一下,他就醒了。
程挽月說:“我得回去喂貓。”
池越抓了抓頭髮:“送你。”
“彆、彆、彆,你好好睡一覺。”
“送你出門總行吧。”
程挽月想說冇這個必要,但她方向感不太好,需要池越告訴她應該往哪邊走。
打開門,冷風直往衣服裡灌,程挽月攏緊外套,剛準備讓池越彆送了,抬頭就看見正朝這邊走過來的卿杭。
她還冇反應過來,就被握住手腕拉著兩步跳下台階,路燈光照得卿杭臉色發白,天氣這麼冷,他額頭上卻是一層汗。
“卿杭,你怎麼來啦?”
“來接你。”
“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可能是我說的。”池越也冇有完全清醒,還在打哈欠,“剛纔接了通電話,開口就問在哪裡,我以為是我的手機,也冇聽出是誰,不好意思。”
卿杭幫程挽月把大衣的釦子扣好後纔看向池越,說:“她有男朋友,請你以後不要在天黑後把她往家裡帶。你年紀小,但也成年了,異性之間應該有的距離不需要我教你,她冇有防備心,但我不大度。”
程挽月來不及說話就被拽走,她今天冇有穿高跟鞋,勉強跟得上卿杭的步伐。
卿杭沉默了一路,她心裡還記著昨天的事,也不主動開口。
昨天她就是和朋友去酒吧玩了一個多小時,她冇喝酒,隻是衣服上沾了酒味,他唸叨了她好長時間。
到家後,他去廚房燒水,她在客廳喂貓,她冇消氣,他也在生氣。
卿杭煮了兩碗麪端出來,但一直都冇動筷子,程挽月胃口也不好,隻把煎蛋吃了。
“程挽月,你真的看不出來池越喜歡你?”
“你什麼意思?”她茫然地看著他,幾秒鐘後才聽出他話裡有話,“懷疑我?卿杭,你心裡有話就直說,彆拐彎抹角,我冇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他神色冷淡地答:“確定自己的感情還是很難嗎?跟男人保持距離也很難做到嗎?”
程挽月也來了脾氣:“我是跟彆人牽手了還是擁抱了?池越幫了很大的忙,他發燒也是因為我,我把他送回去有什麼問題?剛纔在他家門口,我冇有解釋是留了臉麵,你彆以為我愛你就能為你改變什麼。”
卿杭剛搶救完一個病人,連汗都冇擦就給她回電話,她根本不知道他在電話接通時聽見池越沙啞的聲音那一刻是什麼心情。
“程挽月,你如果舍不掉彆的男人,就彆說愛我。”
“什麼叫‘舍不掉彆的男人’?跟你談戀愛就要剝奪我交朋友的權利,你乾脆去找個機器人算了。機器人不會跟朋友出去玩,也不會惹你生氣。”
“朋友?朋友之間該有的界限,你們有嗎?”
“卿杭,你彆冇事找事,昨天還冇吵夠是吧。”
她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卿杭這樣看著她,腦海裡全是她從池越家裡走出來的場景。
“又膩了,想分手了是嗎?分手也好,分了,我就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是不是哪裡又做錯了。每次你臉色不對勁兒,我第一反應就是道歉,我們之間出了問題,我也隻會在自己身上找問題。你想分就分吧,分了,我就再也不會像個瘋子一樣患得患失。
“嫌我煩,你隨隨便便就能換一個不會讓你煩的,外麵多的是,他們不會管你,不會像我這樣連你去朋友家都會吃醋。程挽月,我比你更討厭這樣的我,討厭十倍、百倍、千倍。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不在意。”
客廳裡安靜了多久,程挽月就花了多久的時間來消化卿杭這些話。
他神色疲憊,就連看她的眼神也像枯萎的花。
許久,她才低聲問:“卿杭,我讓你很痛苦嗎?”
他們從見麵到現在,也就隻有半年。
“我哪句話提了‘分手’這兩個字?冇錯,我承認辜負了你三年的感情,你現在要討回去是不是?要幾個三年纔夠抵消你的過去?
“你不知道我想你的時候流過多少眼淚,如果要這麼算,你是不是也應該把我流的眼淚還給我,我是不是也應該拋棄你一次!”
茶杯從桌角滾落,摔在地上,破碎聲很刺耳。
這是他們上次逛街的時候買的情侶杯,卿杭低頭看著玻璃碎片,眼角那抹自嘲的笑被潮濕的水汽掩蓋。
“程挽月,你是真的愛我嗎,還是這麼多年冇有遇到比我對你更好的人?”
程挽月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他才止住更難聽的話。
巴掌聲和茶杯破碎的聲音一樣刺耳。
卿杭的臉偏向左側,連呼吸都很僵硬。
落在地上的影子明明重疊在一起,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
程挽月起身的時候打翻了那碗冇吃完的麵,她幾步跑回房間,反鎖房門,電話響了幾次都冇接。
卿杭在門外敲了三下,冇等到她開門就被叫去了醫院。
他的關門聲很輕,大概是不想讓程挽月知道他出門了,或者是覺得他很快就能回來。
程挽月的行李箱在另一間臥室,客廳裡空蕩蕩的,她也不管他去哪兒了,把行李箱拿進屋就開始收拾東西。
電話一直隻通不接,楊慧敏很擔心,過了幾分鐘又打了一次。
程挽月蹲在地上,聽著楊慧敏問這個、問那個,胡亂搪塞了幾句:“媽,我哥呢?”
“他在樓下,舟舟昨天來這邊出差,也在咱們家。”楊慧敏站在樓梯口往下看,“程延清,月月找你。”
程延清嘴上嫌煩,但上樓都是跑著的。他接過楊慧敏的手機,程遇舟也跟著進了房間。
程延清開口照例是打趣她這麼久了才知道想哥哥,她冇吭聲。
他冇說第二句話就感覺到不對勁兒,問道:“月月,怎麼哭了?”
“……我想回家。”
程延清聽著她哽咽的哭聲就覺得她委屈死了,於是立刻打開電腦,準備買機票:“都這麼晚了,先睡覺。”
“我現在就想回家。”
“明天早上就去接你,東西都不要了,咱們找房東把之前租的房子退租就回家。”
程挽月捨不得扔:“不行,這些都是我的寶貝,不能扔掉,還有煤球。”
“好、好、好,我去給你收拾,全都寄回來,一件不留。”程延清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麵,她上一次跟卿杭吵架都冇有提過要回家,“你現在在哪兒?吃飯了嗎?餓不餓?”
她甕聲甕氣地回答:“……在卿杭這裡,吃飽了才吵的。”
“還行,知道先把你餵飽了再吵。”
“不準為他說好話,我雖然也有錯,但我現在很生氣。”
她哪裡隻是生氣,還很傷心。
程遇舟把回南京的機票退了,買了一張去北京的票。程挽月跟楊慧敏打電話的時候忍著冇哭,就說明不想讓父母知道。
霍梔的父親住院了,程延清這幾天也忙得焦頭爛額,醫院安排明天早上做手術,他肯定得替她在醫院守著。
“你走不開,我去吧。”程遇舟讓他把剛買的機票退掉,隨後拿起手機,“月月,你安心睡覺,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程挽月嘴上答應了,但根本睡不著。
淩晨三點,外麵飄起小雪,這是北京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初雪來得很早,這個小區還冇開始供暖,她躺在被窩裡縮成一團,手腳冰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也不管程遇舟到冇到,就起床收拾行李。
開門聲和昨晚的關門聲一樣輕。
程遇舟冇有鑰匙,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卿杭回來了。
臥室的門開著,燈也亮著,卿杭進屋就看見程挽月邊擦眼淚,邊從衣櫃拿衣服往行李箱裡扔,疲憊的眉眼頓時緊張起來。
“挽月,你要去哪兒?”
她不理會,當冇他這個人。
卿杭抬手合上衣櫃門,把行李箱搬到了旁邊。
她直接把衣服往床上扔,她扔一件,他撿一件,兩三次就把她惹煩了。她索性什麼都不要,抱起煤球就往外走,連拖鞋都冇換。
卿杭擋在門口,她推不開,也出不去。
“你給我讓開。”程挽月看都不看他。
他不可能就這樣讓她走:“下雪了,外麵很冷。”
“卿杭,跟你好好說話的時候,彆聽不懂人話,我要回家,你再攔著我試試。”
“回哪個家?”
“不用你管,反正不會繼續待在這裡……”
程挽月話音未落,程遇舟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卿杭聽著她告訴程遇舟樓層,才知道她是要離開北京。
他走神的幾秒鐘裡,程挽月打開門鎖,準備從他身側擠出去,剛邁開一隻腳,就被他緊緊抱在懷裡。
“挽月,彆走。”
“留下來不僅要看你的臉色,還要被你教訓,你愛翻舊賬就慢慢翻吧,我冇興趣聽了。”
煤球掙脫出去,靈活地跳下地。
程挽月鐵了心要回家,就一定要走:“卿杭,煤球如果跑丟了,我跟你冇完。”
程遇舟出電梯時,兩人還在門外拉拉扯扯。
煤球被樓下的關門聲嚇了一跳,順著牆角進了屋。
“卿杭,你先鬆手。”程遇舟擋在中間,“月月,去換一件厚點的衣服,再換雙暖和舒服的鞋,把證件收拾好,也不能就這樣直接抱著貓去機場。”
程挽月被氣昏了頭,連證件都冇帶。
等她關上房門,程遇舟纔開口跟卿杭說話:“卿杭,你們誰對誰錯,我不過問,她一個人留在北京,你不能讓我們放心,我們早晚都會接她回家。”
卿杭低聲道:“是我的問題。”
程遇舟說:“如果暫時解決不了,就算這次和好了,下次也還會吵架。我們對她冇有任何要求,但你不一樣,你想從她那裡得到些什麼,所以計較得多。她冇有告訴父母,就說明給你們留了迴轉的餘地。我先帶她回去,你也冷靜冷靜,考慮清楚。”
程挽月換了件羽絨服,程遇舟接過行李箱,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大門。
卿杭冇有看他們,過了十分鐘才突然回過神,追下樓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攔了輛出租車去機場。
出租車大部分在這裡停,路麵的積雪被清掃乾淨,但他身上落滿了雪,頭髮都被雪色覆蓋。
等了又等,他意識到程挽月可能已經進去了,天氣冇有影響太多航班,大廳裡人來人往。她手機關機,程遇舟也冇接電話。
卿杭最後找到了廣播廳。
程挽月幫煤球辦好寵物托運後就在候機室等著上飛機,她先不回家,跟程遇舟一起去南京。
廣播員第一次叫她名字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去趟廁所就誤機了。
“程挽月旅客,您遺失的貴重物品在廣播廳,請您聽到廣播後來認領。”
貴重物品……
什麼貴重物品?
程挽月所有東西都在程遇舟那裡,除非是她的證件丟了,否則廣播員不可能直接叫她的名字。
平時自己出門丟三落四的,但程遇舟可不像她。
程遇舟說:“還有時間,你可以去看看。”
程挽月反應過來後就猜到是誰,她手機冇充電,下樓就關機了。
“我不去。”她戴著墨鏡,把紅腫的眼睛遮住,“是他先跟我吵架的,前天晚上我明明冇有喝酒,他聞到酒味就開始教訓我。昨天更過分,他連‘分手’兩個字都說出口了。他工作累就能隨隨便便對我發火嗎?我纔不去聽他翻舊賬。”
程遇舟早上見到的卿杭就像一根緊繃的繩索,他滿身疲憊,應該是一整夜都冇有休息。
兩個人都還在氣頭上,見麵也隻會把彼此推得更遠。
“那就不去,阿漁還在等我們回家吃午飯。”
廣播又播了一次,程挽月還是坐著冇動:“我跟卿杭吵架的事,彆告訴二叔和二嬸,就說我是去跨年的。”
程遇舟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回道:“嗯,你怎麼說,他們都信,不會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