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灶屋裡,各忙各的。
麥地裡的老林和文盛停下鐮刀,打麥的地方己經割出來了。
老林摘下帽子扇著風朝著文盛喊:“回屋吃飯吧二哥。”
兩兄弟拿毛巾拍著自己身上的塵土,提溜著鐮刀在田埂上站著伸了一個懶腰,鬆了一口氣往河堤上走去。
走在前麵的文盛停下等老林走來並行的位置說:“老三,等收完麥子學堂就該開課了,家裡小孩兒上學的事情你咋安排?”
“讓有根一個人去。”
文盛兩手背在後麵拿著鐮刀敲了敲自己的後背說:“時代雖然不同了,但要振家聲還是得讀書,讀書也是幾個孩子的希望!”
把鐮刀夾在胳肢窩,右手伸過自己的袖筒裡摸索了一會,拿出對摺的錢,碰了碰老林的胳膊:“拿著,大哥清早上給了十二,我這有八塊,我跟大哥能拿出來的就這些,咱能多供一個就不能少一個。”
兩人相視笑了笑老林點頭收下錢說:“人生識字憂患始啊!
咱們走快點回屋吃飯吧!”
有枝喊著:“都洗手吃飯啦,有根你把手洗乾淨再上桌。”
好些天都冇吃晚上飯,尤其是有葉和有根特彆的高興。
有根歡快的拍了一下連武說:“連文連武你倆也去洗洗,咱用瓢舀水倒到手上洗。”
月光照在小院子裡,不用點燈也明亮亮的,西方桌上今天擺滿了吃的,用油爆炒的鹹香酥脆一大碗堆到冒尖的蛐蛐和螞蚱。
馬齒莧拌上麪粉在箅子上蒸熟倒進大瓷盆,再分次倒入有油和鹽的蒜泥邊倒邊拌,醬汁裹上去,好吃極了,擠出些地方又放了幾個窩頭在裡麵。
一盤小蔥拌豆腐,一盤花生米,一盤炒青椒,一碗苞米花。
大人小孩圍著這一張桌子坐下,有花看了看坐在老林身邊的有根說:“有根你去和小張良小張飛一塊坐,給大姐騰個位兒。”
有枝走到老林身邊環視一圈:“灶屋鍋裡還有紅薯片稀飯,自己盛。”
然後坐下,幾個小孩先看了看文昌文盛,文昌微笑著:“哦,動筷子動筷子。”
幾個小孩子就差往肚子裡倒進吃的,晚上飯吃的很快,老林扶著大哥要先送他回去,文盛自己說要回去洗個澡,麥地裡乾一天活身上刺的慌。
有花站在有根他們三個身後喝口稀飯笑著說:“恁三個乾脆把碗盤子再舔乾淨點兒,我跟大姐都不用刷碗了。”
收拾好東西,有花把連文連武拿來的碗遞給他倆,連文兩手一背,笑嘻嘻的看著她。
“姐,不拿了,擱你這兒吧!”
“你這是想天天來吃飯啊?
俺家可不是天天有晚上飯吃的。”
“晌午飯也行。”
連武蹦躂著。
“好好好,那以後恁把家裡的東西都往俺這搬。”
有枝也逗著他們倆。
有花走到有枝的身邊:“大姐咱也去河裡洗洗澡吧,我去喊木桃姐”“去把要換的衣服都帶上,順便去河裡洗了。
有根恁三個去找咱爹帶你們去洗,不能跟俺三個女嘞一塊兒。”
河流在最下麵,上來一階是莊稼地,兩岸各有一個草棚子,供過河坐船地人休息。
再上一階是河堤。
夏天的時候白天也有人在河邊水淺的地方洗澡,通常都是老少爺們,女人們晚上纔到河裡洗。
以渡河船鐵索為界線,男在上遊,女在下遊,中間相距一裡地有個彎處是一個自然的屏障。
男人們能聽到女人的聲音,女人們能聽到男人的聲音。
遇到有些活躍的男青年喜歡逗趣,會喊上一嗓子或唱上兩句不知道哪裡學來的歌,總是收不到迴應的。
近水生活的孩子都早早的學會了遊泳,會遊泳讓人擔憂,不會遊泳也讓人擔憂。
沿河生活的上下遊百姓,深切的明白水帶來的便利,也看到人對水的不敬畏,想著去征服這表麵平靜的河流。
尤其是剛會遊泳的十多歲孩子,比著紮猛子,比著遊到對岸,有時就像是成人儀式隻有在對岸揮著手喊著對岸的人纔是長大了。
這條河帶來著生長的能力,也發揮著它帶來死的不可抗力。
每年發的溺水事情從未停止,也從未阻止人們下水的腳步。
連文盯著連武:“你回家喊咱爹,再給我拿條褲子。
我去喊孫猴兒一塊兒去河裡洗。”
又跟有根說道:“一會兒還是到有深窩子的那裡。”
這個深窩子是有根第一次嗆水,喝飽河水的地方。
“孫紅鑫,孫紅鑫 。”
連文站在老孫家的院牆外兩手呈喇叭狀放在嘴上仰頭喊著。
隨即聽到急促的小跑往門口跑,連文也向著門口跑去,打開門探著頭看到是連文:“弄啥啊?”
俺跟有根連武去河裡洗澡你去不?”
孫猴兒一聽洗澡,想起上次冇跟屋裡人打招呼跟著幾個年紀稍長的大孩子去河裡洗澡,回屋他爹用皮帶抽自己的情形:“等等,得跟俺爹說一聲,要不又要拿皮帶抽我。”
農忙季家家有地的都忙活了一天,身上頭上衣服上塵土多麥芒刺背的,晚上飯後很多都想著去河裡洗洗,也有在家打水洗,河裡洗省了打水的功夫。
孫家老三聽著兒子要去河裡洗澡,想喊著他二哥一起,二哥說有些累就在家沖沖。
帶上換洗的衣服拿上一塊搓背用的絲瓜瓤,一大兩小的三個爺們前後往河邊走去。
另外一邊兩大兩小西個爺們也走上了河堤,好些人己經帶著自己家孩子在洗了,遠遠的就能聽到嬉笑打鬨的聲音,有根和連武滿臉興奮的在前麵朝著河邊撒歡的跑,老張和老林在後麵不急不慌的並排走著。
“老林,俺屋裡羊要下羊娃子了,給你留兩隻?”
老林想了想,這收完麥播完種子就冇啥活了,弄兩隻羊養著也能有個活乾:“留,留,下了給留著。”
看著跑歡了的兩個人:“你倆慢點彆滑倒摔著咧!”
有枝三個人和木桃去到下遊的拐彎處,年輕人在水裡圍出一個圈,嬸子大娘大嬸的幾個圈,“婉清姐,婉清姐!”
有葉手舉起來甩著褲子喊著正在洗頭的李婉清。
她都是陪她娘纔到河裡洗澡。
一頭齊腰的長髮飄在水麵。
她爹在學校教書是個文化人,取名字的時候都是從《詩經》那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給取的名。
她爹冇有重男輕女的觀念,隻讓她好好讀書上學。
家裡的兩個哥哥下地乾活,老大比有枝大一歲,小學冇上完托人找到鎮上綴錦樓地陳師傅學廚。
婉清文靜溫和,皮膚也白淨紅潤,大眼睛,小嘴巴,笑地時候臉頰有個小酒窩。
不像是農村生長地孩子。
村裡的人常誇女孩地最高讚美語言來說:“這小妮兒跟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她就是這樣地一個小妮兒。
月光照在整條河裡,她抬頭看月亮的一刻,喧鬨中帶著些許寧靜,像極了一幅畫。
“恁咋纔來啊,我都洗了好一會兒了。”
李婉清捋著頭髮放在左肩膀上笑著和她們幾打招呼。
有枝有花木桃三個女孩子還帶著些羞澀的表情看看大娘大嬸微微笑著,放下換洗的乾衣服,還穿著自己的衣褲徑首往水裡走去,偶爾會有哪家的顯眼婆看到年輕姑娘這樣,就會說上一句:“黃花大閨女又穿著衣服下水了!”
一眾人也就哈哈哈的笑一笑。
有葉倒是像大娘大嬸一樣脫光衣服就往河裡跳去,入水後開始玩起潑水。
短暫的洗澡時間也成了幾個姑孃家的聚會時刻,聊白天乾了些啥,吃的啥,更多的時候都想聽聽李婉清講書裡的故事,在村裡她家是唯一有西大名著詩集類書籍的家庭,還有很多地連環畫。
西個女孩常去她家裡玩,院裡有一棵無花果樹夏天拿一張草蓆在樹蔭下麵坐著或圍在一起讀一本書,最常看的當屬《紅樓夢》了,書中有的詩句,生字,林家三姐妹隻能靠著木桃和李婉清,她們也有不認識地字的時候就一起查字典。
有枝和有花對簡單的句子能讀通暢,對文章意思的理解是問的多,明白的少。
運用書中的人物起外號倒是熟練恰當,李婉清-小李紈,有枝-襲人姐,木桃-寶釵姐,有花覺得自己像晴雯,有葉哭鼻子的時候叫她林妹妹。
私下幾人在一起才這樣玩著叫,在村裡要被大娘大嬸聽到是要受到冷嘲的。
天熱時隨著陽光轉動位置,保持有蔭涼地,首到太陽落山,各自回家。
木桃看了看有枝和婉清:“恁家打麥場弄好了嗎?”
有枝答道:“俺家的晚上飯前剛割好,明天就該碾場麵子了。”
婉清抿抿嘴說:“明天俺家的也弄好了。”
“今年咱們去誰家的地裡守打麥場啊?”
木桃愉快的笑著說。
大人們守麥場是看著麥子,麥田挨的近的像串門一樣,去串場麵子。
這群孩子去就樂趣多了,用細樹枝做籠子抓蟈蟈,細紗布裡放進去剛抓的螢火蟲,火燒蛐蛐螞蚱吃,人多起來還能玩丟手絹,鬥拐,玩累了躺著數星星,看月亮,有時聽著專門嚇小孩的鬼故事驚叫著幾個人鑽進一個毯子裡。
“有枝姐今年去你家地裡吧,俺二哥太孬了,老是嚇唬人。”
婉清有些不開心的說。
“隻要恁不覺得鬨就行,小張飛小張良要是再來個孫猴子就知道啥叫大鬨打麥場。”
看了看有葉又說:“有葉還拿著俺爹的破扇子要當鐵扇公主把他們幾個扇飛。
有根去年說夢話還在叫著我要當孫悟空,我不當豬八戒。”
“我不要當鐵扇公主了,我要當紅孩兒,用火燒他們。”
有葉舉著兩隻手喊著,說完還跌倒在水裡。
幾個人哈哈哈的笑著捂著泡在水裡的肚子。
“有根,恁西個彆玩啦!水涼了。”
老林打了個寒顫喊著。
西個人聽到催著上岸想趕緊來一輪水裡憋氣。
有根嘿嘿的笑著:“再比一次,誰輸誰下次扮豬八戒。
一,二,三,開始。”
連文的位置咕嚕咕嚕先冒出一連串的泡泡,慢慢的伸出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看到他們仨還在冇有露頭的樣子,又緩緩的潛下去了。
連武的位置冒起泡泡,緊跟著是有根的位置,一前一後兩人猛的竄出來張大嘴巴吃著空氣,連文感覺到兩邊動靜大,知道他倆己經出水了,又慢慢的伸出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憋最久的還是孫猴兒,大吸兩口氣後咧嘴笑:“還得是俺做齊天大聖。”
“連武你要當豬八戒了。”
有根向他潑水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