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國一跨上三輪車,腿部的腰上的後背的疼,一起泛了上來。本來他是讓趙麗天坐上三輪車,帶她一起走的,可這時的三輪車,比大馬車還重。倒不是完全踏不動,而是一發力,就疼,骨節骨眼,也說不清是哪兒疼,好像是處處疼。
趙麗天跳下車,貼近吳建國,“哥,我們還是上醫院吧。我來叫輛三輪車。”彼時的三輪車,一如現在的出租車,到馬路邊上,隨喊隨到的。
吳建國喘著粗氣搖搖頭,說:“不行的,我必須晚上趕回家的,一上醫院,可能就回不了家了。我媽——”
“哦——”趙麗天彷彿一下明白了,“你怕你不回去你媽不放心。冇事的,到醫院查一查,上些藥,來得及回家的。”
“小天,你不明白的。”吳建國每晚最後一件事,是要在作坊那邊用井水衝個澡,或用濕毛巾擦身,把一身的油膩味都沖掉,然後,換上出門時的衣服,拿著空飯盒回家的。一上醫院,忙過那頭,再返回來做這些事,根本來不及。
吳建國費力地把這情況跟趙麗天說了。趙麗天問:“為什麼呢?”
於是,吳建國又把為保護小熊被公安抓被除名但這一切必須瞞住媽媽的事跟她說了。趙麗天聽完,淚花閃閃,叫了聲:“哥!”
又說:“冇想到你這麼難。”
吳建國歎了口氣:“媽媽要是知道我丟了工作,而且是被除的名,會吃不下飯睡不了覺的。”
趙麗天:“但這事她遲早會知道的呀。”
吳建國:“等我掙了錢,掙的錢比上班還要多很多,再告訴她,就冇事了。”
趙麗天“哦”了聲。
吳建國:“所以,現在,必須回我的作坊。”
趙麗天:“那行,哥,你坐車上,我來騎。”
吳建國:“你騎得動嗎?”
趙麗天:“你彆小瞧我,我馬上就上初二了。”
九裡街兩側的法國梧桐栽得很密,多年生長,兩端的樹梢像要好的朋友,都手牽著手,因此,遠看,路燈明亮的九裡街,像個銀光閃閃的寬闊幽深的洞穴。
就在路邊,吃力地行走著一輛三輪車。吳建國軟軟地坐在上麵,趙麗天一腳一腳費力地蹬著。在一個商場前,車停了。吳建國道:“騎不動了吧,還是我來吧——”
趙麗天:“哪裡,我去打個電話。”
這讓吳建國有些吃驚:“打電話,你打哪裡?”
趙麗天有些得意地:“打家裡呀,告訴家裡我遇到徐紅曼了,我到她家去玩一會兒——徐紅曼是我的好朋友。”
1978年,一般正局級以上的乾部家纔會電話,私人,鳳毛麟角,裝一部,需要3000元初裝費,而普通工人的月薪在40-50元間。而上麗天才上初一,就有手錶,可見做營銷科長的爸爸多厲害。
“哈哈,這下好了。”趙麗天打過電話回來,喜滋滋地對吳建國說:“我和徐紅曼好,家裡是放心的。”
吳建國接話道:“我不可能在作坊過夜的,必須在十二點前回家。”
趙麗天似乎很奇怪地望望吳建國:“誰說我要在你作坊過夜了?”
吳建國用手指著她,一時答不上話。的確是自己想多了。麵對這樣單純伶俐的趙麗天,多慮簡直是一種褻瀆。
但,他還是不得不多想,說:“你明天彆忘了,告訴你的好朋友徐紅曼,今天晚上你是在她那裡的。免得她一不小心,在你媽麵前露餡。”
趙麗天忽然望著吳建國,眼睛裡有一絲氣怨,“在你眼中,我是不是隻是個小孩子?”
吳建國:“你是小孩子呀!”
趙麗天“哼”了聲,真不高興了,卻又自言自語道:“小孩子……小孩子能把三個臭流氓趕跑……”又大聲斥問吳建國:“小孩子能護送你去你的地下作坊?!”
吳建國趕忙地:“是是是,我錯了,你不是小孩子——”
趙麗天“撲哧”一聲笑了,但未等她把笑徹底綻開,吳建國補充道:“你是個大孩子。”
趙麗天一拳頭敲了過去。正好打在他傷處,他情不自禁地“啊喲”了聲。當然,這聲音有些誇張。趙麗天趕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打著哪兒了,很疼嗎,我看看——”
吳建國一把抓住她伸過來的手,說:“他們所有的擊打,都冇有你打得疼。”
趙麗天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哼,你就欺負我是小孩子。”
吳建國樂了:“看,小孩子,這可不是我說的——”
趙麗天忽然仰首望著上方。天空竟被梧桐樹遮住了,滿目的綠葉在燈光下影影綽綽形態詭異。
“你——應該,十三歲吧”吳建國小心翼翼地問。
“是。怎麼啦?”
“冇什麼,隨便一問。我,長你八歲……”
趙麗天接過話頭:“你二十一歲。二十一歲時,**已經當軍長了……”
這話題讓吳建國稍有詫愕:“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趙麗天:“我爸爸喝酒時跟我說的。還說,像我這樣的年紀,放在過去,可以出嫁了。”
吳建國一驚,無以接話。
趙麗天忽然咯咯咯銀笑起來,“看你這樣,好像我真要嫁人似的。”
吳建國的眼前,有數萬隻白鶴被趙麗天的笑驚飛起來。漫天遊動的白色,畸變著各式各樣的美妙的圖案,在藍天上流淌著、描畫著……
若乾年後,吳建國回竀自己的情感經曆,對任春梅說,那是我的戀情第一次被點燃——趙麗天,你是我的初戀。
但,吳建國並冇有把初吻給趙麗天,而是一個外國妞,一個洋人。此事此處暫不表,且說當下。
這邊
待趙麗天陪吳建國去他的作坊,配合他收拾(偽裝)好,吳建國回到家中已經快十二點。這是超時的,平時都在十點半左右回家的。
吳建國對吃驚的爸媽說:“今天夜校放學,我走得遲——想把作業都趕出來。誰知在路上,遇到我們班上一個女生被流氓欺負了。當時又冇有彆的人,我就衝上去了,結果——”
吳長命叫了起來,彷彿挨他的是他,“啊喲喲喲”地直叫。“你看看你,被他們打成這個樣子,就你一個人,你怎麼這麼大膽——”
媽媽一句多餘的話也冇有,隻說:“上醫院。”
吳長命連忙地:“對對對,你怎麼不上醫院呢,瞧你臉上血糊淋落地,會不會傷著骨頭——”
在吳長命碎嘴的當口,媽媽已經到了門口,回望吳建國。吳建國一埋頭,乖乖尾隨媽媽出了門。媽媽又對吳長命道:“拿你的自行車,馱他。”
就這樣,去醫院掛了急診,又是拍片又是做X光,結果,還好,一切如吳建國預感的那樣,冇有傷著骨頭,都是皮外傷。身上的傷,媽媽是看不出來的,吳建國儘量挺著,走出正常的步子。但護士一陣包紮,把他裹得像個大頭鬼。
快離開醫院時,媽媽走到醫生那裡,說:“麻煩給他給休假證明好嗎?”
醫生說當然可以,說著“刷刷刷”就寫開了,一邊寫一邊問:“是全休還是一個月,或者半個月?”
吳建國搶答道:“三天吧。”
醫生搖搖頭,說不行,“至少要換三次藥,每三天換一次。三次就九天了。”
吳建國道:“冇事,我這樣也可以上班的。”
醫生笑道:“看來你是先進工作者呀”。
媽媽略一想,說:“煩你給他開十天吧。”
吳建國心裡暗歎了一聲,十天。也就是說這十天自己是冇有理由出門了。損失十天生意不談,小天那邊,十天也無法見麵了。剛想到這兒,媽媽的一句話,忽然像聲炸雷:“明天我去單位幫你告假。”
我的天!媽媽一去廠裡,一切都穿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