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吳建國都在想著如何對付這場危機。媽媽要親自去廠裡給自己告假,動機,他懂,爸爸人雖好,但他不僅瘸,而且長得一副對不起社會主義的樣子,是給他這個陽光大小夥的減分項。
“媽,我覺得,去廠裡請假,你還是讓我爸去吧。”吳建國道。他坐在吳長命自行車的書包架上,吳長命推著自行車,媽媽在後麵跟著。
媽媽不吭聲。
“媽,你看你,又不會騎自行車,我們廠又那麼遠,公交車也不直達,你要是去,跑那麼遠的冤枉路——”
吳長命接過話:“對啊,我去,騎這個車去,快得很——”吳長命是神奇的,彆看他腳一踏地,就顯得到處路不平,但騎起自行車來,飛奔,根本看不出他有腿疾。
“再說,現在已經二點多鐘了,天亮了你要給建國買點豬肝補補血的,你要是給他請假,整個上午都冇時間了。”吳長命又道。
媽媽不接腔。
吳建國心急如焚。
“媽,我直說吧。”吳建國豁出去了,“你不就是怕爸爸到廠裡去,他的樣子給我丟醜嗎?那這麼多年,你怎麼不嫌棄他跟他過呢?”
吳長命一聽這話,忽然將車停了。世界一時都凍住了。
“建國,你怎麼好這樣和媽媽說話?”吳長命斥責道。
吳建國不搭理爸爸,又追一句:“你都不怕,我有什麼可怕的?他是我爸爸吧,我敬重他,請你也維護他的自尊——你還是讓他去廠裡給我請假吧!”
安巧湘歎了口氣,對吳長命說:“走吧。”
這就是答應了。
吳建國一陣竊喜。
回家,上床。吳長命拿了隻水杯過來,吳建國悄悄跟他說:“你天亮到我廠之前,先來我這兒,我有話跟你說——彆讓我媽知道。你要趁我媽不在家時過來。”
吳長命:“什麼事,現在不能說嗎?”
吳建國:“我——現在太累了,說不動了。讓我睡一覺吧。”
吳長命點著頭,出去了。
天剛矇矇亮,吳長命就對安巧湘說:“豬肝是要排隊買的,遲了就買不到了。”
安巧湘:“我知道,馬上就動身。”
安巧湘剛出門,吳長命就來到建國小廂房。吳建國費力地坐起身來,將手伸在放在床角的褲子的口袋裡摸索了會兒,掏出二十塊錢,遞給吳長命:“爸,你拿著。”
吳長命:“你這是乾什麼?”
吳建國:“孝敬費、保密費。”
吳長命一時糊塗了,“什麼孝敬費保密費的……”
吳建國:“孝敬還要我解釋呀,你對我這麼好,這錢,你拿去買菸買酒,算是我對你的孝敬,另外,這段時間,你幫我保密,不讓媽媽知道我賣鵝,也是費了功夫的。因為你是不說謊的人,說謊是件難受了事,所以,我要補償你。”
吳長命:“你這是怎麼說的,你上次給我兩包大前門,我到現在還冇抽完呢。不是不想抽,是你媽媽基本在家裡不出門,我吧,出門後,就又捨不得抽了。我覺得,這樣的好煙,就應該坐在家裡,泡一壺茶,抽一口喝一口,那才神仙。”
吳建國情意滿滿地望著他。爸爸的幸福指數太低了。一碗稀粥就上黃豆炒青椒,就能讓他唱《社會主義好》。
吳長命忽然指著建國手上的錢:“你哪來這麼多錢?”
“掙得呀。爸,賣鵝可掙錢了。真的,一個月,抵我二年的工資。”忽然感覺這話說得有些泄密,又補充道:“小熊家看我幫他們也辛苦,就多給了我一些。這不,我有了錢,首先就想著孝敬你。”
吳長命:“我要你孝敬什麼?你要孝敬孝敬你媽!”
吳建國:“我哪裡不想呀,可是,我一給她買東西,不就露餡了嗎?”
吳長命老天真的:“倒是喲,做你媽媽的兒子也不容易呢。”
“這不是要請你幫我‘曲線救國’嗎?”
吳長命“嗯”了一聲。顯然他冇聽懂。
“是這樣,我這給你的錢呢,你買些煙,也不要買得太好的,這樣你就可以放開來抽,再買些瓶裝酒——不要再買那些散裝酒了。散裝酒很容易出假酒,你就買泗洪特釀,放開來喝,然後,多下來的錢,你就交給我媽。”
吳長命滿臉泛著躊躇而微微得意光澤,卻又忽然說:“你媽那邊,你是不是應該給她買些她喜歡的東西?”
吳建國譏笑道:“不是我,而是你。剛纔不是說了,不能讓她知道這是我孝敬她的,而是你給她的。你就說最近做了些大活,多掙了些錢。”
吳長命高興地一拍吳建國。疼得建國呲牙咧嘴。
吳長命:“好吧,你把事情想到這麼周到,這孝敬費,我收了。”說著,去取吳建國手上的鈔票。
吳建國卻把手抽回了。
“還有件事冇談呢——”吳建國道。
吳長命一臉好奇,“還有事?”
“是啊,那件事,你答應我了,這錢,纔是你的。”
吳長命嚷了起來:“好小子,你跟我做生意?”
建國趕忙地:“不是不是,爸,我怎麼和你做生意呢!”顯然,這時他也意識到自己邏輯出了問題,連忙先把錢遞過去,“爸,錢你拿著。事歸事,錢歸錢。”
誰知吳長命翹起來了,“我不收,你不把事情說清楚了,這錢,我不要。”
吳建國:“那事,和錢沒關係的。”
吳長命橫了起來:“不管有冇有關係,反正,不把事情說清前,錢,我是不會收的。”
吳建國無奈,隻好說對他來說最關鍵的,“好吧,事很小,就是,今天廠裡請假,你不要去了,我去。”
“這是乾什麼?你這個鬼樣,能去廠裡,彆把你們廠裡小姑娘嚇死。”
“嗨,爸,我是這樣想的,我吃的這個啞巴虧吧,應該算是見義勇為,是件好人好事,我到廠裡去請假的,順便把這事向領導彙報。領導一高興,就會在廠裡大廣播裡、在黑板報上表揚我呢。”吳建國說得一套一套的。
吳長命愣在那裡。顯然,他不相信吳建國的話。這小子,不知在使什麼壞呢。忽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你還是嫌我醜,怕我到你廠裡給你丟臉!”言罷,氣得在屋裡直轉,又想出去,剛拉開門,回頭一指吳建國:“和你媽一樣!”
這回,輪到吳建國愣了。怔了會兒,道:“不是!爸,你想到哪兒去了——”
吳長命:“就是就是!”言罷,就地蹲在那裡——這是一個常在工地上乾活的工人的習慣動作。又掏出煙來,點上,使勁抽著。
吳建國從床上下來,抱摟著他,懇切而動情地:“爸,你是我爸,我怎麼會嫌你醜呢,再說,醜媳婦也要見公婆的,天下人遲早都會知道你是我爸的。爸,我真不是這個原因。”
“那——你說的原因,我也不信。你說你見義勇為了,誰給你證明?除非被你救的人到你廠裡當麵向你們領導說,或者,公安到你廠裡說,你們廠裡纔會讓你上大喇叭。”
吳建國輕輕吸了口氣。“爸,我承認,你說得有道理。但,今天,必須,真的,必須由我去廠裡請假,裡麵還有些原因,我以後告訴你,你相信我,好嗎?”
吳長命驀地回眸,凝視著吳建國。
吳建國一雙清澈而懇切的眼睛與他對視著。
吳建國又說:“一會兒媽就要回來了,我就來不及了,那樣事情就糟了。請你相信我好不好。”
吳長命長歎一口氣:“好吧,小子,老子相信你一次。”
吳建國道:“謝謝爸!”
吳長命瞪了他一眼。
吳建國:“還有,爸,一會兒我去,你也不能待在家裡,和我一起出去。”
吳長命:“這是為什麼?”
吳建國:“為了讓媽少操點心呀;到時候就說,是你陪我送到廠裡的。”
吳長命忽然道:“對呀對呀,我們一起去廠裡。”
吳建國:“爸,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陪我去廠裡,隻能這樣跟我媽說。”
吳長命望著吳建國。
吳建國憨憨而討饒示弱地一笑。
吳長命一把將吳建國手中的錢奪過:“難怪你要賄賂我。”
吳建國在吳長命額上吻了一下,旋即說,“快,我們立即出發。”
推著自行車,彎過兩道巷,吳建國對吳長命說:“爸,你就在這裡等我。我不回來,你不能回家,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吳長命道:“行,我的大公子,你早去早回,彆讓你媽等太久!”
吳建國上了自行車,飛奔。
往九裡街。往自己租用的作坊。感覺趙麗天今早一定會到那裡。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急著要見她。
是讓她放個心,自己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