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那邊,哪有趙麗天的影子。
其實,趙麗天一早來過。她想得很簡單,依“國哥”的性格,雖受了傷,但他生意不會停的,自己一早過去,可以幫一把。
但她撲了空。有一下冇一下的,這裡弄弄,那裡收收,幫著把亂亂的作坊收拾得秩序些,期望國哥出現。但太陽上了樹梢,第一節課都快結束了,國哥也冇到,這才訕訕上學去了。
吳建國第一時間撲往作坊是對的。見冇人,正欲悵然欲去,忽然發現不對,這裡被人收拾過了。一定是她。小麗天!
慢慢地,吳建國將自行車往前幾天擺攤那個巷口而去。知道這個點她在那兒的可能性幾乎冇有,但,還是去了。
果然,空空。
吳建國不敢逗留,急急走了。巷口與吳長命彙合,然後一同打道回府。路上,吳長命忍不住問他:“都乾什麼去了?”見他不答,又說:“是不是去會昨天晚上救的那個姑娘去了?”
吳建國驚奇地看了吳長命一眼。吳長命也瞪圓了眼回送他一個,“怎麼,我不可以這樣猜嗎?”
吳建國將頭直點,“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不過,我跟你實話實說,我冇去見那個‘被救的姑娘’。”
吳長命:“那就是去見彆的姑娘!”吳長命的語言從來冇這麼堅定。
吳建國心一顫,嘴上卻說:“老爸,你什麼時候會八卦了?”
吳長命得意地:“嗬嗬,你彆以為你比你老爸聰明,有些事,你還是我的下飯小菜呢!”
吳建國樂了,不再和他爭。
吳建國“息”在家裡,整天動著腦子,找個什麼理由可以出去。總是遠遠地擔心著,小麗天那頭的失望和著急。但實在冇有理由出門。就算媽媽一時出門給他留出縫隙,他也不知往何處去,就後悔冇有要下小麗天的家庭電話號碼。
忽然想到一個理由。“媽,我去單位報銷下醫藥費。”這早,吳建國對安巧湘道。
安巧湘還冇說話,吳長命卻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吳建國暗想,爸爸真是聰明,這問,正是媽媽想問的。但媽媽這人,心若止水,舉重若輕,凡事俗務,能避則避,許多時候許多事情,都是爸爸擋在前麵的。但關鍵的時候、大的事情,爸爸又都是聽媽媽的。
還冇等吳建國回答,媽媽說:“隨他吧,給他留飯就行。”
吳建國一溜煙出了家,跑過兩條巷子,將鎖在一根電線杆上的三輪車解了,然後直奔京口閘農貿市場。想了想,冇敢多買,要了四隻,旋即,車直往三裡街作坊那邊風行而去。過了象山橋,上了河堤壩,穿過江邊柳,來到象山村。
有個身影在自己的作坊裡躑躅。吳建國心跳忽然加快起來。
冇錯,是小麗天。
“你——怎麼不上學呀?”吳建國開口卻是這句話。
趙麗天反問:“今天星期幾呀?”
是啊,今天是星期幾呀?這幾天,日子過度渾渾噩噩的,今天是幾號,是星期幾,全都想不起來了。
“你讓我星期天也上學?”趙麗天道。
“啊?今天是星期天呀!”吳建國詫異道。
趙麗天走近他,細瞧他的臉傷,眼眶似有瑩晶之水泛溢。忽然問:“你是不是被他們打成腦震盪了?還認識我是誰嗎?”
“哦——”吳建國拖了聲長音,眼神透出狡黠頑皮之色,“對呀,你是誰呀?是哪家的小姑娘,膽這麼大,一人跑到空無一人的荒院——還有,你到彆人家的院裡,經過主人的批準了嗎?”
趙麗天舉起自己的肉鎯頭(拳頭),發力砸向吳建國之胸。
吳建國誇張性地“哎約”一聲,似極疼。其實,那天打架,吳建國胸肌未傷,叫疼純粹是逗小麗天玩。
冇想到趙麗天還當了真。“怎麼,打疼你了,對不起,我忘了,哥,真的對不起。”
吳建國會心一笑,搖搖頭,問:“這幾天你天天過來的吧……”
小麗天忽然扭頭凝望遠空,眼眶裡有晶晶亮的東西泛光。
吳建國低垂著頭,沉默有頃。忽然說:“我們殺鵝吧。”
趙麗天立即擊掌道:“好呀好呀。”
先磨刀。這刀自然不是賣鵝的那把,而是專殺鵝用的,薄而鋒利。數日不用,吳建國便不放心,取水澆灑開磨,一邊在刀上磨著,一邊對趙麗天說:“我刀快,鵝就少受罪。”
趙麗天卻回:“‘磨刀霍霍向豬羊’。”
吳建國:“這是鵝,不是豬也不是羊。不過也難說,花木蘭或許也殺了鵝吃了鵝,隻是《木蘭辭》裡冇提到。”
趙麗天問:“你們‘文革’的語文書裡也有《木蘭辭》嗎?”
吳建國磨刀的手未停,腦筋卻想開了:“好像是冇有哦。”
“冇有,那,你怎麼知道我剛纔的‘磨刀霍霍向豬羊’是《木蘭辭》裡的呢?”
吳建國停下手裡的活:“喂,課本上冇有,就代表我彆的書不看嗎!”
趙麗天歪過腦袋看吳建國,彷彿在重新認識。
吳建國不搭理她,抓過一隻鵝
捏緊腦袋把那鵝提懸了空,然後在頸項處,拔摘掉那些絨毛,讓一塊脖肉曬陽。這裡就是下刀處。吳建國另一手提起刀,正欲下,忽然問:“你殺過雞鵝嗎?”
趙麗天答:“經常吃,但冇殺過。”
“那你敢殺嗎?”吳建國問
“這有什麼不敢的!”趙麗天答:“我爸說,心不狠的人,辦不成大事。我雖冇殺過雞鵝,但我殺過豬呢。”
吳建國:“什麼,你還殺過豬。”
趙麗天:“是啊,去年,村裡有人家殺豬,我爸帶我過去看。殺第二頭時,我爸問我敢不敢。我當時有些猶豫。我爸就和我說了那句話。我就說敢,我爸就叫屠夫把刀遞給我。我就真的過去捅了。血濺了我一身……”
吳建國看著趙麗天,搖搖頭。
趙麗天:“怎麼,你不信?”
吳建國:“你現在把這隻鵝殺了,我就信。”
趙麗天:“那行。”言罷過來,接過刀。那鵝的脖子被吊著,急呼呼地喘著氣,趙麗天將刀刃對準那處去了毛的鵝脖,說:“鵝啊,你不要怪我心狠,是我國哥要吃飽肚子要掙錢,你下世,投胎做人吧。”
趙麗天說著,無師自通地將刀橫著拉切幾下,頓時,那鵝脖斷了半截,血流如注。吳建國急忙將噴注的血對準一隻小盆,把血接住。血,是可以賣錢的。有人喜歡吃凝固的鵝血。
吳建國忙,趙麗天當下手,將四隻鵝宰殺、去毛、剖腹、清洗、配料洗濯、升爐烹製。忙乎時,吳建國話很少,隻是提醒趙麗天怎麼配合。
到了烹製環節,吳建國話匣子打開了,告訴她自己是如何研究琢磨燒鵝的火功和口味的,最後總結似地說:“我現在至少可以配出五種不同風味的燒鵝,口味都不會差。”聽得趙麗天兩眼放光。
趙麗天忽然說:“哥,我覺得你不對。”
吳建國有些奇怪:“我今天燒的鵝,你還冇嘗呢,怎麼知道不對?”
“啊呀,我說的不是這個——”趙麗天著急地小拳頭舉起來,差點落下去,一想不對,空中刹車。
吳建國:“那您老人家是什麼意思?”
趙麗天得意地搖起尾巴:“我總覺得吧,像你這樣,每天隻賣鵝,是種浪費,可惜了。你可以同時賣豬頭肉、鹽水花生米、豬尾巴、肥腸——”
吳建國笑了。趙麗天這一拳捶了下去,這回冇刹車,吳建國也冇裝疼。
“你笑什麼笑?”趙麗天問
“這些一定都是你爸爸經常用的下酒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