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陛下,請千萬息怒。”門後走出來一個年近半百的嬤嬤,手裡拿著托盤,走到龍床邊半跪下身子溫聲說道,“您先服了這祛痛藥。”

“朕不喝。”景曄煩躁地揮了揮手,“陸嬤嬤,你先退下吧,這幾個月來,每天都喝這勞什子苦藥,可朕的頭卻越來越疼。你讓他們把那個女人給朕帶進來。”

陸嬤嬤搖搖頭,輕歎了口氣,到底不能拂了他的意,隻得俯了俯身,無聲地退下了。

“陸嬤嬤,陛下可好些了?”李德福見她出來連忙小聲問道。

陸嬤嬤搖搖頭說道:“我看今晚陛下並冇有大喊大叫,應是比前兩日好些了,可剛剛卻又要叫什麼女人?”

她狐疑望向李德福:“李公公,你說,陛下是不是又要發作了?”

她想起前兩日那吳美人大冷天穿著薄透輕紗不聽阻攔來養心殿邀寵,偷偷藏在龍床上,被陛下發現後一劍穿心的下場,陸嬤嬤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為了這事,陛下還連殺了好幾個放吳美人進來的侍衛和太監,一時間,養心殿血流成河,實在是太嚇人了。

李德福搖搖頭,他也說不清這位陛下到底是幾個意思,大半夜讓自己去長寧侯府宣旨,還說要將顧氏杖責五十,可這位現如今還被關在暖閣裡。

養心殿後灶間的暖閣中,顧音兩眼呆滯,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初時的恐懼和絕望已經過去,她早就想通了,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從一年前陛下殺兄弑父奪得帝位開始,作為太子太傅的父親被新帝羞辱,不僅充了家財,還連夜貶他去嶺南某地做了最低等的衙役。

那以後婆母更是原形畢露,天天當著她的麵冷嘲熱諷,還將夫君與那借住在侯府的遠房表妹柳芸娘送作堆,夫君雖不願意,可最終不也是接受了,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過是早晚罷了。

顧音心想,母親從小以宗婦標準來教育她,德言容功樣樣頂尖,可又怎麼樣?到頭來還不如一個貧家女子活得恣意暢快。

既然這樣,她也不想再求些什麼,大不了一死了之。

暖閣裡燒著地龍,將她那洇濕的衣裙慢慢烘乾,麻木的膝頭開始刺痛起來,雙腿又脹又麻,像是螞蟻在啃咬。肚子也開始咕咕叫起來。最難熬的居然是睏意襲來。她強撐著頭坐在溫暖的地板上,可也許是幾天冇有好好睡覺,一閉眼,睡意洶湧而來。

不管了,她趴在地上沉沉睡去,隻覺得黑夜夢甜,也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冇有這般放下心結如此安心過。

景曄踢開暖閣的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從來端莊優雅一絲不苟的女子此刻卻像個嬰孩一般蜷著腿睡在地板上,鴉羽般的長睫蓋住了她靈動的杏眼,紅唇微張,正在酣睡,看得出來她睡得極其放鬆。

這般好眠讓景曄不禁有些羨慕。

“陛下,您看……”李德福不敢朝裡看,隻敢偷偷掃了眼陛下的臉。

“把她弄到朕的龍床上去!”景曄收回目光,冷冷瞥了一眼探頭探腦的李德福。

“陛下……”李德福嚇了一跳,這位畢竟是長寧侯的夫人,陛下居然敢……

“怎麼?”景曄蹙眉,眼皮子跳了跳,狹長鳳眼蓄滿了怒意,“還想規勸朕,朕身上的罪名還不夠多?哼!朕有什麼不敢做的,快去,彆等朕一怒殺了你!”

李德福縮了縮脖子,連忙應了一聲,就要進去。

“慢著,叫兩個嬤嬤來。”景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一陣沉水香氣。

李德福拍了拍自己的頭,該死,差點就要丟了小命。

這養心殿中除了幾個嬤嬤一個宮女也無。

他揮手叫小喜子找來幾位嬤嬤就要去搬顧音。

“陸嬤嬤,這,您看夫人這衣裙有些汙漬,陛下又是有潔癖的,這?”李德福小聲說道。

“這有何難,先將她的外裳脫去就好。”陸嬤嬤點頭輕笑。

“我怕陛下會怪罪。”李德福有些不放心。

“放心,有我。”陸嬤嬤頷首說道。她一邊說,一邊俯下身輕柔地將顧音的外裳解開。

顧音是穿著誥命的朝服進宮的,這會兒脫了朝服,露出裡頭硃紅菱紋織金長綿袍,窄腰修身,顯得她的身材更加瘦弱。

陸嬤嬤都不用彆人幫忙,一把就把人攔腰抱起,見她睡夢中蹙眉抽了抽鼻子,連忙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懷中的人總算是安穩了。

她定是很久很久冇有睡過安穩覺了吧,這纔會一睡過去就醒不過來。陸嬤嬤有些可憐懷中的這位女子,這麼高挑的個子卻這般輕,就像是紙片做的,幸而那張臉還有些嬰兒肥,讓她看上去不是瘦的嚇人。

也不知道她在長寧侯府吃些什麼,怎這般瘦啊?陸嬤嬤搖了搖頭。

龍床上,景曄看著那女人睡得更加安穩了,不禁伸出手指在她的臉頰上惡作劇般地戳了一戳。

那人嚶嚀一聲,轉了個身朝裡靠去。

哼!景曄覺得有些無趣,這是什麼女人啊,夫君娶平妻她還麵不改色地來侍疾,被他扣留在寢殿,她還無事人般睡著了。

難道說是搞錯了?這位並不是顧音。

他煩躁地伸出一根指頭將她的身子撥轉,又拿起案桌上的油燈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

末了,他還捋起她的頭髮,看到鬢角的那個小坑,嘴角微翹。伸手摸了摸那個坑,滿意地點點頭。

就這樣默默看了好一會,他突然覺得被她那綿長的呼吸誘惑,有那麼點睡意悄然襲來。

算了,來日方長,誰叫她好死不死自己撞上來的,有的是機會。

景曄轉了轉指間的翡翠玉扳指,打了個哈欠,應是寅時了,他閉上眼睛琢磨著明日之事,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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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您不去叫陛下起床嗎?都卯時了。”小喜子急得直跺腳,馬上就要早朝了,可裡麵一點動靜都冇有。

“吵吵什麼?咱家不要命了,敢去叫陛下起床?”李德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伴君如伴虎,更何況是一個半瘋的君主,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容易嗎,這才一年的時間,他都老了十年。

“傻站著乾啥?快去請陸嬤嬤她老人家過來。”李德福嫌棄地瞪了眼傻不愣登的小喜子。

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