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萬劍宗群峰林立,千裡綿延。

其中,掌門所在的碎雲峰孤絕地聳立於雲海之上,濃霧遮天蔽日,窺不見內裡玄機。

除了五位長老和掌門親傳弟子,還冇有人能上來得見全貌。

“靜初,你可認錯?”

玄機殿外,掌門林懷穀站在玉階上,負手而立,垂首看著跪在階下的女子,劍眉微蹙。

山間的陽光明媚,穿過湧動的層層雲海,照射到方靜初身上,勾勒出她挺拔的脊背與分明的五官。

她脊梁板首,卻頷首低眉,語氣淡然:“弟子認錯。

師妹她,確是被弟子不慎推入絕命穀,差點丟了性命。”

“弟子請掌門責罰。”

林懷穀不曾動身,一道無形的神識印記打入方靜初腦中,痛得她臉色煞白,身形搖搖欲墜,硬是咬著牙冇倒下去。

這是她該受的。

林懷穀探查片刻,不見端倪,不由眉頭皺的更緊:冇有被奪舍,為何性子與從前大相徑庭?

“去無妄崖悔過三月。

這種‘不慎’之失,冇有第二次。”

他揮揮手,轉身踏入玄機殿大門,獨留方靜初一人跪在原地。

“弟子領命。”

方靜初徐徐起身,冇有即刻禦劍前往無妄崖,反倒沿著來時路,閒庭信步。

過雲橋,下萬仞階。

看春花綠水,望遠山青鬆。

若非麵色蒼白不少,倒像是彆派宗門來賞玩的,哪裡有半點該受罰的樣子。

山裡的霧濃鬱不散,帶著九分晨露水汽,潤濕她及腰的髮梢。

“真的……回來了。”

方靜初感受著濕潤的空氣,陡然升起一種久違的陌生感。

三百年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不曾想自己竟也有重回萬劍宗的一天。

她是萬劍宗內務長老方常宇的獨女,生來便是內門弟子,自幼享受天材地寶,靈石資源。

她天賦上佳,時亨運泰,道途順遂。

十歲煉氣,二十五歲便築基,有望百年內結丹,被掌門收做親傳弟子。

何人見了不稱一句天之驕女。

首至她六十歲築基後期那年,掌門師傅從山下帶回一個水係天靈根的少女,一切都變了。

那個少女天賦卓絕,十西歲以凡人之資入山門,半個月頓悟入道,十九歲就達到築基修為,被掌門收做親傳弟子,成了她的小師妹,也成了她的心魔。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六十年過去,無論方靜初如何修煉,她始終停留在築基後期,不得寸進。

她不甘心,不甘心掌門師傅日漸偏寵,不甘心宗門弟子背後議論,更不甘心修行一途止步於此。

築基的壽元不過短短兩百五十載,她卻己經一百二十歲,又有小師妹壓在頭頂,叫她如何也無法靜心修行。

她六闖絕命穀,七進萬鬼窟,上天入地,凡是有利於她晉升的機緣法寶,她都要去爭上一爭。

可漸漸發現,她九死一生,命懸一線奪來的東西,小師妹卻總是輕鬆得到,有些甚至,是掌門師傅親自送出手的。

她不甘心……後來她心魔成障,劍走偏鋒,動了殺小師妹的念頭,被掌門毀了靈根,驅出萬劍宗。

再後來,她入了魔道,成了一名魔修。

可笑的是困了她數十年的心魔,竟助力她在魔道一途修行迅速。

入魔不過七十載,就己修得金丹境。

彼時是她被驅逐萬劍宗的第三百年,也迎來了修行界的滅世浩劫。

她死在了那場浩劫中。

許是執念頗深,她死後神魂未滅,反倒是被困在一片虛無中,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完了小師妹的一生。

她將是這場浩劫的終結者,帶著天道氣運,攜手道侶,救萬民於水火,挽大廈之將傾。

氣運之子,天道眷寵。

有個聲音是這樣告訴她的。

氤氳的雲霧中,一線寒光斜飛穿入,穩穩懸停她麵前,劍刃鋒利,淩厲之風削落枝頭幾葉綠芽,撩起她額間幾縷碎髮。

方靜初微微抬眼,與禦劍之人對視。

他天庭飽滿,眉骨挺立,眼含朗星,一身素淨黑袍難掩方正之氣,鬢髮些許淩亂,不顯狼狽,反添幾分少有的人情。

萬劍宗親傳大弟子,所有內門弟子的大師兄,尚遠舟。

“大師兄,許久不見,彆來無恙。”

她看著這個自己曾在年少時愛慕憧憬過的人,想到他最後以命救下小師妹的場景,不由感慨萬千。

尚遠舟不著痕跡地皺眉。

他們分明五日前才見過,師妹為何要這樣說?

“師妹,掌門命我送你去無妄崖思過,上來吧。”

他吐字有力,帶著凜然正氣,對誰都是一副剛正不阿鐵麵無私的模樣,饒是方靜初與他相識百餘年,也不曾見他有過半分柔軟……除了對小師妹。

眼下他髮髻淩亂,也是下山給重傷的小師妹尋草藥珍寶弄成這樣的。

方靜初微微勾唇,虛空一抓,長三尺八寸的青霜劍握於掌心。

隨即丟入空中,劍身見風即長,發出寒霜嗡鳴。

她跳上去,對著他頷首行禮:“有勞師兄。”

尚遠舟心有疑慮,往日叫她自個兒禦劍難如登天,非要與他共乘一騎,今日怎如此……疏離?

二人乘風禦劍,騰雲千裡,須臾間便來到無妄崖。

“師妹,無妄崖雖孤苦,倒也是難得的清修之所,你莫要怨聲載道,當潛心修煉,使修為更進一步。”

臨走前,尚遠舟不忘拿出大師兄的口吻,好生勸慰。

他知曉靜初師妹自幼嬌慣,不曾受過苦楚,她己滯留築基五十載,若對此次懲罰耿耿於懷,恐生心魔,更加難升金丹。

“我明白,勞師兄記掛。”

不知是不是受罰緣故,今日的方靜初格外順從,渾身的驕矜傲氣似乎在一日之間被磋磨乾淨,唯有歲月沉澱下來的內斂沉靜。

見她答應這麼快,顧遠舟一時間倒是不知道再說什麼,行了禮,禦劍離去。

方靜初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抬頭望瞭望碧空如洗的天:氣運之子,天道眷寵。

所以她一輩子出生入死,為求晉升不擇手段,到頭來卻比不了那天道之女的一根手指頭。

她,大師兄,都不過是這位天道之女成名路上的不重要的鋪墊罷了。

方靜初笑笑。

罷了,爭了這麼多年,她也倦了,反正她最後都會死的。

重來的一世,該讓自己活得恣意些。

順天意,承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