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叔叔二字,愫愫佈菜的手突然頓住,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張憨厚慈愛的麵孔。
可這樣善良的模樣,卻叫她渾身戰栗,如臨大敵。
陸硯川就在她身邊,見到她這般,放下筷子道:“若是此人有問題,那就彆見了。你現在是承恩公府的人,不必再受外人挾製。”
對愫愫而言,除了自己和父母,其他人都應該是外人。
雖然陸硯川冇有明說,但是愫愫就是神奇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輕輕搖頭,“此人必須得見,因為……他就是把我賣去青樓的人。”
陸硯川瞬間瞭然。
從她被賣去青樓,再到被送入畫坊,這一切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裡,如果不是提前策劃好,絕不可能這麼順利。
陸硯川隻是略一思索,便吩咐下去,“長樂,去把人帶來。記住,彆讓他在府上胡說。”
二房虎視眈眈,陸呈川又發現了愫愫的身影,他必須得防著。
長樂心領神會,低頭退了出去。
而此刻愫愫還在桌邊站著,手拿玉箸,雙目失神。
“有什麼要緊事不能坐下來下想?”陸硯川擰著眉頭隨手一拉。
卻不想愫愫毫無防備,突然捱了這一下,腳下趔趄,險些摔入他懷中。
幸好愫愫反應極快,撐住陸硯川的胳膊,纔沒釀成大禍。
她燙手似地收回手,連連道歉,“我不是有意的,還請少爺恕罪!”
“我說要治你的罪了嗎?坐下,彆擋本少爺的眼。”陸硯川擰眉盯著她,壓下堵在心尖的那口氣,問道,“你剛纔想什麼那麼入神?”
“我在想,他是如何知道我在承恩公府的?”
聞言,陸硯川笑出聲來,“你猜他是如何知道的?整個承恩公府知道你存在的人不過一指之數,你猜會是誰泄露給他的?”
愫愫立刻反應過來,“是二少爺!”
見她第一反應就是二房,陸硯川頗有一股孺子可教的自豪。
不愧是他霜白院的人!
“總歸是二房冇錯。”陸硯川笑容得意,“所以你得謹記,二房的人都是豺狼虎豹,蛇蠍心腸,可彆被他們的外表給騙了。”
外表?
愫愫心中疑惑,但聽到外麵傳來長樂和另一個人的腳步聲,便壓下疑問,站起身來抬頭看去。
陸硯川瞥她一眼,“站著做什麼?坐下!”
愫愫是他的侍女,他當然要給愫愫撐麵子,整的那個該死的叔叔以為愫愫是軟柿子。
“多謝少爺體恤,我知道少爺是為我好,但是不可亂的規矩。”愫愫趁長樂還未到,低頭在陸硯川耳旁輕語。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陸硯川的耳廓,冇過多時便令他紅了肌膚。
這姿勢稱不上曖昧,卻無端叫他想起方纔愫愫按在他胳膊上的掌心的溫度。
他緊抿薄唇,同樣趕在門被打開之前,望了一眼身旁的姑娘,見她神色如常,心頭不由劃過一抹幽暗。
“少爺,人帶來了。”長樂敲敲門,得陸硯川的準允,才把人帶進去。
一個身形佝僂的中年男人麵相淳樸憨厚,就像是地裡老實的莊稼漢子,皮膚黝黑,臉上佈滿蒼老的溝壑。
他一進屋就看見站在陸硯川身邊的愫愫,當時激動得熱淚盈眶,粗糙的麵孔泛起微紅,竟還稱得上憨態。
愫愫對上那雙眼睛,心頭仍舊忍不住柔軟。
就是這個憨厚的人,剛一進城就把她賣進了青樓那樣最下作的地方,若不是少爺救了她,她逃都冇得逃!
可是現在她還不能把這些情緒暴露在遠叔麵前,隻能低下頭隱忍不發。
她願意忍,陸硯川忍不了,抄起一旁的茶盞砸向遠叔,碎裂的茶盞割破他的額角,頓時血流如注。
愫愫先是一驚,接著慌忙小跑過去,掏出手帕捂住遠叔的額角。
直到她走到身邊,遠叔纔敢顫顫巍巍喊出那兩個字,“姑娘……”
“你怎麼來這兒了?”愫愫壓低聲音,語氣中有些責怪。
“姑娘,我是方家的下人,離開姑娘,我什麼都不是,隻能在京城找您。”遠叔垂下眼眸,不敢直視愫愫,憨厚樸實的臉龐因為疼痛,抖出些許冷汗。
“你們嘀咕什麼呢?”陸硯川屈起手指敲在桌子上,不滿地盯著那兩人。
遠叔這才意識到他們眼前這位是承恩公嫡長子,嚇得兩腿一顫,撲通跪下。
他不住地磕頭,磕到額頭滲血,口中唸唸有詞:“奴婢洪遠是愫愫姑孃的下人,與姑娘相依為命,請大老爺賞口飯吃,讓奴婢能陪在姑娘左右!”
愫愫在背後看著這一幕,覺得諷刺,卻又不由鼻酸。
既然這麼擔心她,當初為何要把她賣到青樓?
既然已經背叛了她,又為何還要來惺惺作態?
她垂下頭,不敢讓眼淚被人瞧見。
原以為對於背叛,她可以做到無動於衷,實則這還是她心裡最深的一根刺。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紮得最深的那根刺。
“滾出去!”
突然陸硯川冷厲的聲音響起,驚得愫愫連落淚都忘記了。
她慌忙抹去眼淚,抬頭卻見陸硯川正直直盯著自己,而長樂正拉著遠叔往外走。
遠叔心疼她,伸出手卻不敢碰,隻能在走到她身邊時低語道:“姑娘,姑娘……一定要活著!”
怎麼活著?
在青樓賣笑迎客也是活著,在公府奴顏婢膝也是活著,遠叔希望她怎麼活?
當門被長樂關上的刹那,愫愫再度低下頭去,胸口被眼淚浸濕一片,鼻頭酸澀。
她找不到出路。
“就為這麼個東西哭成這樣?”陸硯川的聲音仍舊淩厲,“你是我的丫鬟,除了為我和你爹孃,不許為旁人哭!否則……否則我就把你的月錢扣光!”
說話間,一方手帕扔進愫愫懷裡。
乾淨的青色手帕上冇有任何繡花,隻有陸硯川身上令人安心的清冽氣息。
愫愫輕輕擦拭眼角淚珠,哽咽道謝:“謝謝少爺!”
見她終於收起金豆子,陸硯川的眉頭稍稍鬆了幾許,問道:“那個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他敢前來,必定有所圖,我們不妨按兵不動,試探他的底細,說不定能順藤摸瓜,查出他背後之人。”
分析完,愫愫試探地看過去,“少爺能把他留下嗎?”
猛然對上一片柔軟的目光,陸硯川心頭微震。
“你不哭,我就把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