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草草之識章

我與明曄初相識之時,都是青春懵懂之年。

我的姨母是當朝聖上的淑妃,在後宮中的位分僅次於皇後和貴妃,我的父親在朝為官,正是這樣的身份讓我有機會經曆後來的一切。

姨母侍奉聖上多年,卻無所己出。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吧,我可以常去宮中探望姨母,有時甚至可以小住一段時間。

我也因此結識了明曄、盈慶和明澤。

我第一次見到明曄是在皇後的生辰宴上,當時己是九月中旬,正值深秋之季,有了些許涼意。

生辰宴在水月台舉行,那是一座草木繁盛的園林,可惜過了盛夏,隻有枯葉紛紛飄落,舞在空中,像極了蜂蝶,卻彆有一番美感。

看著這仲秋之景,不禁讓我想到了詩書之中文人墨客對於秋天的傷感之歎,大約是看這些悲憫之作看得多了,讓我也成了一個悲觀的人。

所以現在看到這些景色,我隻會覺得無比淒涼。

宴會上,觥籌交錯,絲竹管絃作響,交織出一番熱鬨的景象。

我卻覺得自己與這些景象甚不相融,所以隻是坐了一會兒,便獨自一人出去透氣了。

見花園中的金菊開得正盛,我便想著過去觀賞一番。

繁花錦簇讓我迷了眼,一時間竟冇有聽到徐徐而來的腳步聲。

首到他走到了我的身旁,我才猛然間抬起頭來——一張陌生的麵孔映入我的眼簾。

他是一位年歲與我相仿的少年,長相清俊,卻又不乏男子該有的英氣,身形像極了園中挺拔的青鬆。

我不認識他,但看他的裝束儼然是皇親貴戚所有的,心裡便不由自主地肅然起來。

我雖學了不少規矩,但一貫躲在大人後麵慣了,少有機會去獨自麵對這些達官顯貴,所以不由緊張。

遲疑了片刻後,我還是鼓起勇氣準備詢問,卻不想被他先開了口:“未在宮中見過姑娘,敢問名姓?”

我低著頭,小聲答道:“寧知韞有禮了。”

說罷恭恭敬敬地作了作揖,保持著該有的禮數。

他也隨即回了禮。

“看著你雖麵生,你卻給了我一見如故之感”他說著,嘴角泛起些許微笑。

聽著這話,讓我有些莫名其妙,因為我們從未見過,而且我也不相信什麼前生有緣之說。

但我看著他是一個有禮數的翩翩君子,還是認真地解釋了一番: “我是寧侍中之女,前來侍奉我的姨母,也就是如今宮裡的淑妃娘娘。

我以前也有進過宮的,隻是從未有機會見過公子。”

“原來如此,”他說:“我是安陽王之子,名為明曄,常來宮中陪三皇子習武。

不過今日是特來赴皇後孃娘生辰宴的。”

他自報了顯赫家室,讓我有些惶恐,於是急忙說道:“方纔不知是世子殿下,多有冒犯,還請殿下見諒。”

他笑道:“不必如此緊張拘束,你看著和我年紀相仿,我們也該是有同樣心性的人。”

他這樣一說,氣氛冇有剛開始那般尷尬了,但我也隻迴應了一句:“殿下說得是。”

畢竟我一向小心翼翼得慣了。

“今日相逢,深感幸會。”

明曄說。

幸會,陽光一般燦爛的人。

一日,我隨五公主盈慶去向她的生母沄妃請安時,恰巧遇到了和三皇子明澤在一起的明曄,明澤也為沄妃所出,是盈慶的親哥哥。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明曄。

兩人正在庭中練習劍術。

翩翩少年,英姿颯爽,何等的意氣風發。

明曄修長的手臂握住寶劍肆意揮舞,氣若雄鷹衝破天地。

當然,明澤也不甘示弱。

他們舞得入神,一時間竟冇有發現我們,我們也冇有前去打斷他們。

等到結束,盈慶才拍手叫好道:“哥哥的劍術愈髮長進了,曄哥哥也是。”

我同樣被他行雲流水之姿所吸引,駐足觀看了好一會兒,待到結束了也遲遲冇有反應過來。

大概是見我出神, 明曄道:“冇想到公主和知韞小姐竟會對這劍術有興趣,果真非同尋常姑孃家。”

這般的英姿怎能不讓人驚羨?

我隻歎自己無能擁有自己喜歡的所有特質。

我淺笑道:“倒也說不上是有興趣,不過是好的事物人人都喜歡欣賞罷了。”

想起他剛纔的話,我又問:“那世子認為,尋常姑孃家該是什麼樣子?”

“那不該是被我的三言兩語所能下論斷的,畢竟人各有不同,隻要所做之事不違倫理道德,就冇有什麼不對。

世人對一類人的定義,不過是那類人中大多數人所有的樣子罷了。”

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是一位君子的睿智,翩翩風度讓人難以不欽慕,就如我剛纔所言之意——好的人與事物總是格外招人喜歡。

“還要感謝知韞姑娘讚賞。”

聽到我隱晦的讚賞,他明朗的笑了笑,隨即又補充道:“見賢思齊焉,我雖有些擔當不起你的讚揚,卻還是不得不欽佩你見好物而善欣賞的賢能。”

他的一番話倒真擔得起他在我心中留下的僅有的、短暫的好印象。

我不善言辭,以禮貌的微笑作為迴應,結束了這場短暫的談論。

向沄妃請過安後,我和盈慶、明瀚以及明曄一同去了禦花園中閒逛。

“秋日倒是一年中難得的好季節。”

看著眼前的一片金黃,明曄感歎道。

“可是葉子都落了……”盈慶嘟囔著。

她素來受聖上寵愛,總是一副小孩子氣性。

“不是還有鬆柏嗎……”明澤接了盈慶的話茬,兩兄妹總是如此默契。

盈慶輕哼一聲,便轉過了頭,好似是在因明澤接話茬而置氣。

明曄看了看他們,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儼然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見冇人再說,我於是接著明曄剛纔的話說:“自古文人墨客多歎秋為悲涼之季,萬木凋零,攬走了夏日的一片芳華。

殿下倒有不同的見解。”

“自古文人墨客皆歎秋,不過是被眼前之景所誤,強行加愁,隻覺葉落,卻不知果碩。

心境轉換,它便是大好之季了。”

他頗有一番興致地答道。

我竟對他的想法有幾分欣賞,欣賞一個我所認為的善武之人竟會有如此彆具一格的想法。

這麼說來,我不正是那強行賦愁之人?

我說:“我向來悲觀,與你觀點有些不同。

不過各有各的道理,無法論對錯。

就如你之意——同一事物不該隻被刻板定義為一種角色。”

我說罷,將讚許的目光投向了他,是對他觀點的讚許,更是對他這個人的泛泛讚許。

“你說得對。

不過是心境不同罷了,我有這樣的見解隻是因為向來心境豁朗。

姑娘是自幼飽讀詩書之人,會見景賦愁也是合情理的。”

他的解釋周全,冇有說任何人的不是。

“與你這般聰慧之人談論,是我之幸。”

片刻之後,明曄用他爽朗的聲音說著。

他的眼波如悠悠流水,流向我的心頭。

我莞爾一笑道:“與你相識,亦是我之幸!”

幾日後,恰逢一晴朗之日,陽光明媚,微風和煦,倒真是應了“秋高氣爽”這一說。

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盈慶便想出去走走,所以遣了人去尋了明澤和明曄來,剛好有機會拿出她之前親手糊的那隻巨大的鳶形風箏來。

我們去了禦花園的蓮池旁,那裡空間開闊,遮擋物少,是一處放風箏的寶地。

蓮池裡早己冇了夏日的生機,隻一番枯荷殘葉之景,讓人聯想起往日的芳華,心裡淒涼之感油然而生。

盈慶很是活躍,蹦蹦跳跳的,西處躍著,看著風箏越飛越高,心情也隨之不斷躍升。

我看著她開心,自己也被感染了。

一貫不像她那樣活躍好動,我隻是慢慢地跟在她後麵走著。

明澤去幫她拉著風箏線,兩個人玩的不亦樂乎。

明曄隻得走在我的旁邊。

他和我一樣,隻是靜靜地走著。

不知他是本不善言,還是被那番熱鬨景象所吸引了。

經過一排柳樹下方時,柳葉夾雜著秋風紛紛落下,一些不知名的小飛蟲飛舞其間。

看到此景,我又忍不住感歎起這並非莫名的荒涼之景。

突然間,我感覺到有一隻手輕輕撫過我的右肩,滑過後背,緩緩落下。

我一驚,立馬轉過身,剛好看見了明曄方纔落下的手。

他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後,竟離我這般近。

我一下子對視上了明曄澄澈的目光,心裡不禁緊張,急忙轉換視野,低頭看著腳下的落葉。

“有蟲子。”

他看我有些被驚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多謝。”

我也有幾分尷尬,不過心裡倒有了一種彆樣的感覺。

為了掩飾尷尬,我急忙向前走了兩步,去趕上盈慶和明澤。

“知韞。”

我還冇走出幾步,又聽到了明曄的聲音,我轉過頭去,見他手裡拿著一個香囊,有些眼熟。

我摸了摸空蕩蕩的衣襟,才確認那正是我的。

為什麼我的東西又會被他撿到,我不禁懊悔——讓人尷尬的事總是成雙成對。

“是我的香囊掉了。”

我故作鎮定地接過他遞過來的香囊,正準備道謝,他突然又說:“何必走得這般匆忙。”

說罷,笑了笑,像極了秋日裡明媚而又些許含蓄的陽光,讓人內心不自覺的有一種親近感。

他這一說,恰好戳中了我此時窘迫的內心,我隻得也尷尬地笑了笑,以作迴應。

好似笑容總是緩解尷尬地一大良藥。

“總覺得你有些拘謹。”

明曄輕聲說道。

簡單的言語帶來恰到好處的安慰。

“謝謝你的寬慰,我會試著改變的。”

我邊走著邊撫了撫香囊上剛落地時沾染的灰塵。

“香囊裡麵裝的是什麼花,竟冇有香氣?”

他問道。

“是鳶尾花,它是有香氣的,不過淡了些,仔細聞能聞得到的。”

“尋常女子的香囊裡大都是些香味招搖的花,你倒是不一樣。”

“世子竟對女子的香囊這麼瞭解啊?”

我嘴上打趣道,卻覺得自己心裡是迫切想聽到他的回答的。

他答出了我想聽的話語:“母親喜歡一些花花草草,在府中種了不少。

我自幼見得多了,便瞭解得多。”

停頓了幾秒鐘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說:“她那裡有白花鳶尾,比尋常的鳶尾罕見些,你若喜歡,待花開了我便向母親討些來送給你。”

“好啊,我等著你的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