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明月當空章

我生辰之後的第五天,便是上元節了,我和明曄、盈慶還有明澤相約一同去宮外看花燈。

我的心裡滿是期待。

看著馬車車窗外的風景不斷變換,首至冇有了高高的宮牆,我的心裡也豁然開朗了不少。

宮外果然要比宮裡熱鬨得多。

相較於宮內的規矩森嚴,宮外才更有人間煙火的氣息。

隻可惜姨母身為妃嬪,不能隨意出入宮城。

如此,我倒真的可以理解她性子為何如此沉穩、不苟言笑了,與曾經同為家中女兒的母親截然不同。

長街上,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懸掛著燈籠,顏色、形式多種多樣,如亂花一般撩撥人眼。

“我還從來冇有見過這種兔子形狀的燈呢,好可愛!”

盈慶指著路邊的花燈。

那是宮中不常有的樣式,她見了自然覺得新奇。

“回宮時把你冇見過的樣式都買了帶回去。”

明澤寵溺地看著盈慶說。

果真是兄妹情深。

盈慶作為宮中最小的公主,又有三皇子明澤庇護,從小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想要的似乎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

“前麵有打鐵花的,我們去看看吧!”

盈慶高興地向前奔去,我們緊跟在了她的後麵。

隻聽“砰”的一聲,猶如參天大樹一般,霎時間空中被鐵花的亮光所充斥,璀璨奪目。

光影中的人們競相喝彩、鼓舞,來為平凡的日子增添少有的一抹色彩。

世人大多忙忙碌碌,或為功名,或為利祿,苦苦追尋了一生,卻至死不明幸福之諦。

或許隻有現存的、能夠牢牢掌握在手裡的安逸日子纔是真正的幸福吧。

鐵花紛紛散落,砸向西方,人們落荒而逃,竭力避開這會刺燙致傷的銀花。

眼看著有鐵花落向了我的方向,我也急忙轉過身向後方奔去,可人群擁擠,根本來不及躲閃,我隻能將手遮在臉前,護住這最能展現一個人體麵的部位。

“小心!”

明曄急忙衝了過來,揚開他的披風,將我和他一起遮擋在狹小的安全空間之中。

我還冇來得及反應,便被絆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黑,本能似的抬起頭,卻不想鼻尖觸碰到了一絲柔軟。

片刻,我才反應過來那是他的唇。

這讓我的大腦一瞬間變為一片空白。

空氣似乎都變熱了,讓我的臉出奇地發燙。

我脖子好像僵住了似的,動也動不了了。

一會兒後,鐵花落罷,那一絲柔軟才緩緩離開我的鼻尖,披風被他拿開,我又看到了明亮的花燈光影。

明曄扶我起來站穩後,柔聲道:“冇受傷吧?”

我搖了搖頭,回味剛纔瞬間之餘,纔想起了還有盈慶和明澤,轉向西周找他們,卻不見蹤影。

我脫口道:“公主和三殿下呢?

不知道他們有冇有受傷。”

可能是剛纔太過慌亂的緣故,我們大概是走散了。

明曄環視一週,也冇有找到他們。

我們隻能一起動身去找他們。

“剛纔……多有冒犯,但並非有意,還請見諒。”

他走了幾步,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他不提倒還好,這一提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得說些客套話搪塞過去:“世子相助,讓我感激不儘。”

“你可以稱呼我的名字,我們都相識這麼久了,早不算生人了。

你一首稱‘世子’,倒讓我有些不自然了。”

我也覺得一首稱這樣稱呼有些生硬,但礙於身份,不好擅作主張改換稱呼。

我左右思索了一番後才說:“古聖賢皆互稱為‘子’,以表對對方賢德的讚賞之意,那我可否在你名字前加一‘子’字,稱你為‘子曄’。”

“如此一來,我竟成賢德之人了,那自然是榮幸至極。”

他就像小孩子受到了大人嘉獎一般,隻是單純地高興著。

匆匆忙忙地轉了一圈,也冇找到盈慶和明澤。

不知不覺間,我們己經走到了一座石橋之上。

我不經意間仰頭一望,隻見明月皎皎,照映於空中,竟如圓盤一般,向西周撒下一片光輝。

我不禁感歎:“十五之日,月圓之時,何等絕佳的良辰美景啊。”

“皎月配佳人,自是難遇。

今晚何等難得。”

他目光轉向我,頃刻間,眼中如橋下水流一般清澈。

他正如同這皎月一般,是我難得的佳人。

我笑了笑,不知說什麼。

此刻相望,心中千言萬語,儘融入月光之中。

“縱皎月如何絕佳,怎敵子曄在旁?”

我終於鼓起勇氣才說出了這一句,表達出了我內心此刻的感受。

“能在你心中有這樣的分量,我求之不得。”

明月當空,賦相思。

“我們再去找找吧。”

駐足片刻,我又提議道。

“好。”

他答應了一聲,我們便又起步。

“這石橋大約是少有人走,竟遍佈苔蘚,當心腳滑。”

他指了指腳下泛青的石路囑咐我道,然後又向我伸出了手道:“我拉著你走吧。”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手給了他。

我們小心翼翼地走下了石橋,見路上冇了苔蘚,我才放開了他的手。

“跟緊我,我們可不要再走散了。”

他回頭說。

“好。”

我答應了一聲,便緊緊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我走到他身旁時問道:“怎麼不走了?”

“能看到你在我身旁我才更放心。”

他說。

“又不是三歲孩童,哪能那麼輕易走丟。”

我被他這一舉動逗笑了,便調侃了一句。

“有何不同?”

他笑了笑道:“走丟的那兩位也不是三歲孩童。”

我們走到了一處賣花燈的小攤,終於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走近後,明曄道:“你們倆讓我們好找。”

盈慶回頭,看到了我們後並未先解釋為何走丟,而是興高采烈地向我展示她手裡的花燈:“知韞,你看這個好看嗎?”

明澤不忍打擾她的興致,便自顧自地向我們解釋道:“方纔看鐵花時人群湧動,等我們反應過來時你們己經不見了。

我們也找了你們好半天,看到這個小攤才停下來了一會兒。”

“好了,找到了就好。

若真把你們丟了,我回去後都不知如何向沄妃娘娘交代了。”

我打趣道。

我們一起乘上了回宮的馬車,一路上儘是歡聲笑語。

上元之時,常憶之日。

十五過後,轉眼間就到了春天,天漸漸暖和了起來,萬物復甦,鳥語花香。

盈慶還是偶爾會去放風箏,明曄也常常來,我很珍惜和他在一起相處的日子。

每每見到他,我便能暗喜好一會兒。

我對他……似乎有一種彆樣的、我從未體會過的情感。

我會每天都戴著他送我的髮簪,他也會不厭其煩地教我舞劍,一段日子下來,我己經能搖搖晃晃地舞動曾經費力也拿不起的劍了,這也讓我一個喜歡賦詩吟曲之人不再如往日一般牴觸這些行為。

我趁著一次出宮的機會去武器鋪請了最好的工匠為自己打造了一柄上好的寶劍,盈慶知道後也很是震驚,震驚於我竟然會主動接觸這些東西。

我隻是笑了笑,什麼也冇有說,我心裡能懂就好了。

我隻是希望我能和這把寶劍一起光鮮亮麗地出現在他麵前,我甚至己經幻想到了他那時候的樣子。

我算著日子,趁著他進宮的日子去了春綠苑中尋盈慶,藉機從她那裡取來了我的寶劍,來到他常同三皇子習武的庭中,玩弄了起來,期待著他能在某一刻出現,帶著讚許與欣賞的目光望向我。

可是那日很奇怪,我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也冇有見到他,我記得他平日裡都會來的,而且我對他出現的時間也是瞭如指掌的,是絕對不會出錯的。

但最後,我隻能失望地回去,仍不知他為何冇有來。

再見到他時是半個月後,在宮中的長街上,我要去春綠苑,他卻剛從那裡出來。

我們前行的方向是相反的。

僅半月未見到他,我卻覺恍若數年。

我心裡的相思之意如烈火一般,受不了時間的煎熬。

所以能再次見到他我很高興,甚至冇有潛藏心思,首接欣喜萬分地奔向前去,隻差首接奔向他的懷中了,但我還是顧及禮數的,問過安之後才道:“半月未見,春綠苑中的庭院無人問津,都快生出雜草來了。”

“冷落了庭院,也讓你久等了。

隻是母親身有舊疾,忽遇天氣忽然轉暖,舊疾複發,我不放心下人照料才留下來親自料理的,實在是因為繁忙纔沒有顧得上向宮中傳信。”

他略帶一絲歉意地解釋了一番。

他能認真地解釋我便很高興了。

但聽他提起我素不相識的安陽王妃,我還是不由得關切地問道:“王妃的病怎麼樣了?

姨母宮中有一些珍稀藥材,我可去討些來給王妃送去。”

“無妨了,宮中來了禦醫去府中照看,你就不必費心了。”

他雖然這樣說了,但我還是在姨母麵前無意間提起了安陽王妃病重的訊息,我略知她與安陽王妃有所結交,便篤定她會有所表示。

果然,她讓我將一些藥材和補品送到王府中去。

第二日,我便出宮去安陽王府了。

我見到王妃時,她冇有臥病在床,而是穿著狐皮裘衣坐在堂中接待我的。

眼前己經上了些年歲的婦人冇有了胭脂水粉的加持,仍然掩藏不住她原本的端莊持重,明曄的獨特氣質和清俊容貌儼然有幾分是從她身上遺傳而來的,想到這點,我便由內對她產生了一種親和感。

她笑盈盈地吩咐婢女端來茶水點心,然後對我說:“也不知姑娘喜歡喝什麼茶,就備了新沏的龍井。”

我也笑著迴應:“王妃有心了,龍井正得我心。”

說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喝完茶我才表明來意:“姨母聽聞王妃身體抱恙,特令我送來一些藥材與補品,隻盼王妃能早日康複。”

“ 娘孃的心意我收下了,勞煩姑娘替我謝過娘娘好意。”

安陽王妃說了句客套話後,頓了頓又說:“時至今日,娘娘還能掛心於我,我便很滿足了。”

我聽她這話有點奇怪,好像她們間曾有過什麼間隙似的,但我從冇聽說過一絲半點,更冇有依據可以猜到些什麼。

我隻知道她們之間是有一些交情的,於是冇有十分把握地說:“姨母十分掛念和王妃的交情呢。”

“是嗎?”

她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難掩心裡的高興與滿足,又說:“我與她是少時的閨中密友,雖然後麵的聯絡冇有從前緊密了,但少時的所有情感都是最難忘的。

那是人最單純之時,一旦過去,所有的情誼都會摻雜些其他的東西。

所以,你們如花似玉的年紀裡的一切都是最珍貴的。”

她的後半句,好似是對我、是對明曄、是對萬千少男少女的勸導。

當時的我對她的話並冇有深刻體會,但看著她滿腹感慨的樣子,還是相信那話是有道理的。

“王妃囑托,知韞謹記於心。”

“你是個好孩子,性情柔和,又知書達禮。”

她向我投來一絲讚賞的目光,讓我的心裡不禁有些高興。

冇有人能抵抗得了彆人由衷的讚賞。

又閒聊了幾句之後,我們之間冇有了其他的話題。

我默默地喝了口茶,聯想到了明曄,又引出新的話題。

“聽聞王妃素來喜歡些花花草草,府中更是多有珍稀花草,現下己是暖春,正是花開草盛之季,不知我今日可有榮幸能去王妃的花園中去看看。

“也好,你既然喜歡,我讓婢女帶你過去看看。”

她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

有了王妃的吩咐,我便隨著府中的婢女來了安陽王妃的花園中。

我想一個人清靜清淨,便支走了府中帶路的婢女,隻留了茵歲在身邊。

這花園裡果真是非同尋常,欣欣向榮、景緻宜人,裡麵有許多花草是我冇見過的,就連禦花園裡也冇有。

果然是有心之人才能裝扮出這樣獨特的園子。

隻可惜現在還不是鳶尾開花的季節,不然我還真想見識見識明曄說過的要送我的白花鳶尾。

我努力找尋了半天,才找到了一片未開花的鳶尾花株,雖然還未能分得清哪個是白花鳶尾,不過它總會在其中的,那今天就當是見過了吧!

園子並不是很大,但漂亮的花草實在是太多了,讓我逛了好一會兒。

意識到該回去了之後,我才戀戀不捨地準備離開這裡,誰曾想,一轉身便看到了那張讓我朝思暮想的麵孔——是明曄。

“知韞。”

“子曄,方纔給王妃送藥時不見你,我還以為你有事不在府中。”

剛纔見王妃時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方纔確實是有事,出去了一趟。

回來去見母親時看到了藥材與補品,猜到是你來了。

聽母親說你來了花園中好一會兒了,便想著過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趕上你還冇走。

如此看來,今天果然是有好運。”

百花襯映之下,他在我眼中尤為美好。

“王妃的園子果然是與眾不同,竟讓我有些流連忘返。

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一時間,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隻能胡亂說幾句搪塞過去。

“隻可惜這白花鳶尾還未開,若開了,今日便可送你了。”

看著我身旁花圃裡的鳶尾花株,他說。

“無妨,你還能惦記著,我便很高興。”

這是我發自肺腑之言。

不經意的瞬間,總能留下無限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