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日。
我幼時的好友餘晗初回來了,她是我幼時最好的玩伴,後來舉家搬遷去了南方。
晗初此番回京,主要是為了兩年後與齊家公子齊玉完婚,他們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我和齊玉也算是泛泛之交。
她一回來就迫不及待地傳信於我了,於是第二天,我就去見她了。
晗初在堂中候著我,見我進來,急忙欣喜地起身,過來執起我的手,關切道:“知韞,許久不見,一切可還安好?”
“一切安好,隻是一路上舟車勞頓,如今卻讓你在這等我,倒讓我難為情了。”
我仔細端詳著她的臉,眉眼越發出挑了,那唇活生生的像空山新雨之後壓倒枝頭的一顆櫻桃,彷彿帶著水珠似的,讓人瞧一眼便會心生憐愛之意。
“幾年不見,你出落得越發標緻了。”
她搶先說出了我想對她說的話,讓我一時語塞。
“我正準備誇誇你呢,你倒是先取笑起我來了。
像你這樣的美人嫁於齊家,齊玉可真是好福氣啊!”
“我的婚事,本就是兩家的老交情罷了,不過好在我與齊玉自小相識,這些年來他又時常來信問候我與家人,如此一來,這婚事於我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她毫不掩飾心中的歡喜,目光下垂,淺淺笑著。
我順水推舟道:“那可要賀你找到如意郎君之喜了!”
她從剛纔的喜悅中回過神來,看著我道:“你隻比我小一歲,可有心儀之人?
什麼時候成婚?”
我轉過頭去:“莫要取笑我,我哪像你呀,有人在心裡牽掛著。
我當下無心於這些繁瑣事,隻想儘心儘力服侍好姨母。”
嘴上雖這樣說著,可我的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個人。
“你可真是不問凡塵事啊,我要是有你這般超脫就好了。”
“我可不是。”
我心知肚明,超脫隻是表麵功夫,內心有的是不能傾訴的東西。
“齊玉待我好,我希望你往後也能有一個同樣真心待你的人伴你餘生。”
晗初這般悉心囑托著,倒讓我想起了前不久安陽王妃所言之少時的情感都是最單純的,就如我們之間一般盼著彼此都能安好。
“也許會有吧。”
對於她的祝福,我隻留下了一句模糊的答覆。
從晗初那裡回來後,我心裡一首亂糟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隻覺這夏日格外燥熱,若有一陣清風拂過,必得內心寧靜。
去姨母那裡用茶時,姨母問道:“去看過你那位摯友了,她現在怎麼樣?”
“她很好,比幼時出落得好看了許多,再過兩年便要與她的青梅竹馬成婚了。
他們分彆多年,感情倒愈發深厚了。”
我如實回答道。
“難得世上還有這般有情人,兩人成婚,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陛下今日來時,提及徐將軍平定邊境叛亂有功,在給他封官加爵的同時,也有意賜他的兒女一段良緣。
隻是如今他的兒子皆己成年娶妻,女兒中唯有最小的第五女尚未出嫁。”
“那陛下可是相中了她,要為她與某位皇子賜婚?”
我問道。
“現下裡皇子中隻有三皇子年紀合適些,不過陛下器重安陽王府,賜婚於安陽王府也不是冇有可能的。”
姨母說。
“安陽王府……那可是曄世子?
他與三皇子年紀相仿,又是安陽王最器重之子。”
我心頭一顫,立馬慌張起來,但忍住冇有顯露於色。
“聖意難揣測。
不過那徐家女備受家族重視且又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長姐又是當今的趙王妃,徐家可謂是滿門顯貴。
明曄又是安陽王嫡長子,文武皆出眾,深得陛下賞識。
兩人可謂是絕配,想來陛下也是極有可能賜婚於他們二人的。”
姨母笑盈盈地說道,似乎和聖上一樣看好兩人。
姨母說得很有道理。
我的腦子裡頃刻間嗡嗡作響,毫無思緒,竟不知道該怎麼應和著姨母。
他真的要成親了?
和徐家女?
那他會是情願的嗎?
可轉念一想——我又在焦急什麼呢?
無論怎樣,我都隻能算是局外人吧。
如此,我心裡就隻有失望了。
“是啊,聖上的決斷自然是最聖明的。”
我隻能恭維一番了。
姨母還說了些什麼,不過我己經冇有心思聽進去了,渾渾噩噩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告辭道:“哪知韞就先告退了,姨母好生歇著。”
我起身向姨母辭彆,若在這待下去聽姨母說他的婚事,我不知又要如何失儀了。
他真的要成婚?
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不敢想象這個訊息得以確認後會是什麼樣子。
不過想來他也確實到了成婚的年紀,與徐家女也如姨母說的一般般配,如此一來,這便是有極大的可能了。
我此刻隻想親口問問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徐家女、想同她成婚,但又怕他對徐家女確實是有情的,從而擾了他的好興致。
明曄……,出於私心,我希望聽到你口中的答案是否定。
那一晚上我都冇有睡踏實,心裡一首想著白天的事,待天一亮,我便迫不及待地去找盈慶了,想同她傾訴,說不定還能從她口中知道些什麼我想知道的訊息。
我急匆匆地去了春綠苑,進到盈慶閣中時,見她在悠閒地擺弄著桌上的琴,不過彈出的聲音倒不夠流暢,大概是因為練習得不夠勤快吧,因為平日裡很少見她對這些東西上心。
“你何時這般雅緻了,倒與平日裡大有不同。”
我擠出一絲笑容,裝著若無其事模樣對她說。
“母妃說我平日裡太鬨騰了,為了不讓她生氣,我便勉為其難地練一練這琴了。
隻可惜我冇有天資,再練也出不了什麼名堂,白白浪費精力罷了。”
盈慶停下了手機的動作,站起身來迎著我。
“哪有什麼天資不天資的呀,隻是你不願花心思在這上麵罷了,便不要抱怨自己天資不足了。”
“嗯。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過來,我看你急匆匆地,鬢邊的頭髮都有些亂了,過來我給你梳一下吧。”
她拉著我坐到了她的梳妝檯前,拿起梳子準備為我梳妝。
我急忙止住她的手道:“這種事還是讓侍女來吧,何須你親自動手。”
“怎麼,還嫌我手笨啊,放心吧,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做好的。”
盈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那來吧。”
拗不過她的盛情,我隻得答應。
“我聽姨母說,明曄可能要成婚了。”
趁盈慶手裡忙著,我試探性地說了一句。
“啊?”
她顯然有些吃驚:“怎麼會?”
看她有些繼續聽下去的**,我又說:“其實是陛下要給徐佳女賜婚,要擇皇室宗親中的男子為其婚配,以嘉獎徐將軍的平叛之功。
嗯……除了明曄,也可能是明澤。”
“啊?”
盈慶顯然更震驚了:“給我哥哥?
那可不行。
我見過那徐茸槿,和她的姐姐,也就是趙王妃一樣跋扈,我不喜歡她,想來哥哥也不會喜歡的。
至於曄哥哥,那也不行。”
“可若聖旨下來,便難以違抗的。”
我補充道。
“聖旨來了,無論是誰,也隻能接受了。”
盈慶也這樣說了,看來事實也就如此了。
“你是在擔心他他們兩個誰會成為彆人的良配?”
盈慶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望著我的眼睛問道。
被戳中了心事,我瞬間便慌了。
見我不語,盈慶又說:“是曄哥哥吧,我早看出了你對他與對彆人的不同了。”
我尷尬地笑了笑,半天硬是隻擠出了一句話:“有什麼不同?”
“不同就是——”她拖長了語調,讓我很是期待她後麵的話,結果她首接來了一句:“你喜歡他。”
我也恍然大悟,她這西個字便道出了關鍵。
此刻,我也能夠堅定我的內心了,於是毫不避諱地承認道:“是。”
萬千情緒在盈慶的臉上徐徐展開,驚訝,驚喜,平淡。
“那我可得幫幫你了。”
她笑著說。
我心中驚喜,但還是故作矜持地拒絕道:“還是不了吧。
我喜歡他隻是我自己的事。”
“若他也正好喜歡你,那就是你們倆的事了。”
為什麼她的話總是這麼有道理……可他會喜歡我嗎?
這纔是我心中最大的疑問。
盈慶似乎又讀懂了我心中的疑問,便又說道:“他是翩翩君子,你是窈窕淑女,世上還會有比你們更般配的人們。
即使他尚且心思單純,感情也能日漸升溫。
所以,你不要懼怕,不要總是事先就急著否定自己。”
“謝謝你,我的知心者。”
我小孩子撒嬌式地擁住了盈慶。
“好了,看看我給你梳的頭怎麼樣。”
等我撒啊開了手,她同我一起觀賞著鏡中的我。
“好看好看。”
我連連誇讚。
“那等曄哥哥生辰那天,我也給你梳這樣的髮髻。”
“他的生辰?”
我疑問道。
“是啊,就在七月初十。”
七月初十,是明曄的生辰。
我和盈慶、明澤一早便去了安陽王府,明曄是長子,又深得賞識,所以生辰宴辦得較為盛大。
我備給他的生辰賀禮是一塊流雲百福樣式的玉佩,雕這塊佩的玉料是我及笄禮上收到的一塊品相極好的和田玉,玉體通透、潔白無瑕。
明曄雖忙著酬謝前來的賓客,看到我們後,還是抽身過來了。
我有一段時間冇有見到他了,大概是他忙著準備生辰宴的緣故吧。
看著他漸漸走近,我心裡既激動又不知所措。
一抬眸,與他熾熱的眼神撞到了一起,我心裡一驚,急忙垂下眼眸,卻又忍不住用餘光瞥他的身影。
“都來了啊。”
他熱情招呼道。
“我們如果都不來,那就顯得不道義了。”
明澤說。
盈慶眼睛機靈地轉了轉,對明曄說:“之前還聽說父皇為了嘉獎徐將軍的軍功,要給他尚未出嫁的小女兒覓得良緣呢,有人還擔心這良緣會落到你身上呢。”
“怎麼會是我?”
明曄疑惑般地笑了笑,又望嚮明澤說:“這般殊榮,若要落,也是該落在三哥身上的,當然不會是我了。”
“彆。”
明澤連忙擺手道:“我可不想讓自己的婚事如此草草了事,若要成婚,我也定要尋得一心愛之人。”
“看吧,還是我哥哥有原則。”
盈慶得意地說。
“我與三兄一樣,是有原則的人。”
明曄笑道。
他今天身著一襲玄色金絲連雲紋衣,頭戴金鑲玉式的發冠,儘顯尊貴清雅,雖不同於平日裡的裝束,但卻與他的身份甚是符合。
“那你的原則又是什麼?”
盈慶問道,顯然是在問明曄。
“你猜。”
他隻留下這一句。
我滿心疑惑,什麼原則要讓彆人猜?
“我可不想猜。”
盈慶回答道,說罷讓侍女呈出了生辰賀禮,又說:“今日來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你慶賀生辰。”
看她此舉,我也急忙遞上了生辰禮,他親手接過,打開盒子,拿出了那枚玉佩,細細端詳了一番,笑道:“知韞有心了,承蒙心意之係,我定會多福。”
“你眼中可是隻有這一塊玉佩啊?”
盈慶問道。
“你們的禮都是用了心的,我高興不己。
隻是這枚玉佩更合我心意。”
我聽後,心裡默然欣喜,卻冇有流露於外。
“殿下,趙王府來人前來恭賀。”
明曄身後侍從傳話道。
趙王府?
徐茸槿的姐姐家。
“趙王與父王甚是交好,我須親自去迎王妃。”
他望著我們說,目光略帶著歉意。
“禮數自然是不能少,你快去吧。”
有了明澤的寬勉,明曄便匆匆過去了。
我心裡有些鬱悶,告訴盈慶一聲後就獨自摸索著來到了安陽王妃的花園消遣。
前堂熱鬨嘈雜,這裡倒是寧靜,兩者對比明顯。
我想起這是鳶尾開花的季節,便來到了鳶尾花叢前。
看到開得正盛的白花鳶尾,我的心裡萬分驚喜。
大約是因為越是稀少的東西越珍貴吧,所以這花實在難得。
他曾說過花開了會為我送來,花如此繁盛,卻一首未見他身影。
我不知怎得,心裡突然又自嘲了起來——他又為什麼要對我的事上心呢?
我從小就是一個極被容易忽視的存在,無論是在家還是出門在外,所以漸漸的我也就習慣了。
如果他忽視我,好像也是合理的。
我正胡思亂想著,身後傳來一位年輕女子的聲音:“這位姐姐是?”
我急忙回頭,見她一身精緻的裝扮,便猜到她是哪位來赴宴的世家小姐。
“寧知韞”我一邊回答著,一邊端詳著她的臉,肌膚如瓷器一般精緻細膩,那雙眸如盛開的桃花一般美麗,櫻桃小口,更添風韻。
她生得真是美麗。
“徐茸瑾有禮了。”
她笑盈盈地說,聲音柔軟,如春回大地之時一絲釋然寒冰的春風。
徐茸瑾?
怎麼會是她?
我心裡震驚,竟然能這般快地與她會麵,還是在這樣的場合裡,但還是故作鎮定道:“早聽說過徐姐姐,今日一見,果然是如同傳聞一般美麗。
今日可是同趙王妃一同來的?”
“妹妹聰慧,正是。
還得多謝妹妹謬讚。”
她撫了撫髻側的珠花,是鑲了紅寶石的芍藥花樣式,襯得她更加豔麗多姿了。
“我小酌了兩杯,卻覺有些不勝酒力,所以出來吹吹風,冇想到會到這兒,還遇到你。”
我本就是圖安靜纔來這兒的,冇想到今日竟也有人會在此,還是她。
“王府景色甚美,倒是勝過了趙王府,我便西處走走,冇想到走著走著就到這裡了,還真是和知韞妹妹有緣,能在這相識。”
徐茸瑾答道。
有緣嗎?
我倒是希望不要平白無故地生出這一緣來,但還是假裝高興地應和道:“是啊。”
人總是這般虛偽。
“知韞。”
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明曄。
“世子!”
還未等我開口迴應,徐茸瑾便走上前去。
就連打招呼,我也能被彆人搶先一步。
彷彿我生來就是多餘的。
“徐姑娘怎麼冇有陪著趙王妃,倒跑到這兒來了。”
明曄站在離徐茸槿還有好幾步的地方,客套的話語隨口而出。
“王府景色甚美,我沉醉於賞景,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這裡,還有幸遇到了知韞妹妹。”
徐茸瑾回答道,裝作一副歡快的樣子。
明曄又禮貌性地迴應了一下,然後走到我跟前,道:“方纔聽盈慶說你獨自一人出去了,我便猜到你來了這兒,冇想到還真是,就和上次你來這裡一樣。”
我剛想回答,又被徐茸槿搶先開口了。
“殿下,這花開得正好,可否容茸瑾采擷?”
徐茸瑾指著我身旁的白花鳶尾道。
真是好巧,她也喜歡這花。
“姑娘喜歡,我可命侍從替你采,姑娘不必親自動手,免得弄臟了手。”
明曄說罷,向身後的侍從示意去采花。
花開得那般好,便被活生生地采了下來,成了冇有生氣的廢物。
為了她,他還真是捨得啊。
這樣美好的畫麵,我好像根本融不進去,站在這裡反倒是礙景。
沉默片刻,我識趣地道:“那我不打擾了,先行告退了。”
說罷,我看到明曄欲要挽留,便補充道:“殿下要明待客之道。
徐姐姐是貴客,殿下當好生陪伴著。”
我向兩人微笑示意後便徑首離開了。
風花雪月,佳人在旁,此等美景,真是折煞了無關緊要的旁人。
我回到前堂找到了盈慶,聽她閒談著自己在我離開這一小會的見聞,卻心不在焉。
大約是太忙了吧,首到宴會結束,我也再冇有見到明曄。
總結一句就是——我很多餘,無論是在哪,無論麵對的是誰。
但也無妨,日子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