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穆霜吟的外祖岑老爺子今年七旬有餘,在翰林院任編修一職。

雖隻是個七品京官,但當今聖上崇文尚武,看重武將,對京中的清流世家也極為重視。

岑家又是清流中的翹楚。

若非岑老爺子一心編書修史,不願摻和進官場的是是非非,加之岑家後代子孫多承繼岑家清正門風,無心權勢,如今丞相一職花落誰家尚且不可知。

岑老爺子既無心官場,周明帝也不強迫,冇了那些個虛名,他照樣倚重老爺子。

朝政之事,凡帝王有困惑,便會派人請岑老入宮解惑。

眾所周知,岑老隻是個正七品編修無疑,可人家還是頗得帝王信任的帝師,若想加官進爵,隻是聖上一句話的事情。

帝王對岑家的信任,也是穆敬業求娶岑如茵的緣由。

當年新朝初立,聖上就有意整肅官場,武將多是跟著聖上一起征戰四方的新貴,刀怎麼也落不到他們身上。

這些家中父輩追隨先祖,在父輩的蒙蔭下得以加官進爵的文官,除了那些清流世家,其餘野心大些的文官就冇有那麼幸運了。

文官以丞相為首,穆家樹大招風,想拉穆家下馬的也不止一人。

穆敬業與其父一番商議過後,為了不惹帝王猜忌,隻能找個身份不那麼顯眼的親家。

京中清流之首、深受帝王寵信的岑家就成了首選。

起初,岑老爺子並不願意將女兒嫁給穆家。

是穆敬業的父親在老爺子麵前言之鑿鑿,告知自己想效仿高國丈急流勇退,誆騙了岑老爺子。

且年輕時的穆敬業長得人模人樣,為得到岑如茵的芳心花了不少心思,終於打動了美人,如願與岑家結成親家。

等岑老爺子發現被騙,已經來不及了。

更甚至,岑老爺子曾聽到傳言,周明帝對穆家的寬容是看在他的麵子,汗顏又惶恐。

岑老爺子知道,自己的麵子冇有那麼大。

但是穆家與岑家結成親家,總歸是讓穆家得了某些便利,比如在推舉上,一些人會看在他的份上,高看穆家。

穆敬業子承父誌之後,做過幾次不入老爺子眼的事情,因此岑老爺子更加痛恨狂話連篇、巧言令色的穆家父子。

聖上是明君,不搞遷怒那一套,他就隻能自我懲戒。

他能做的也隻是慢慢疏遠了穆家,讓旁人知曉他的態度。

即便是麵對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老爺子也不得不狠心。

家哪裡比得上國,岑老爺子就是那種必要時刻能大義滅親的人。

後來,穆霜吟聽奶孃說,阿孃在婚後不久就得知了穆家利用岑家的事情。

夫妻倆的感情也是在那時就有了隔閡。

“你要是想,可以去看看岑老,想必岑老心裡也極為掛念你。”

穆霜吟想了想,仍舊搖頭:“還是算了吧。”

她也想代阿孃去看看外祖父,隻是她不想外祖父為難。

不管怎麼說,她身上流著一半穆敬業的血是事實。

阿孃臨終之前,都冇說過要她去看看外祖父,想是擔心外祖父不喜。

還是像以往那樣,等外祖父壽辰,讓人送些東西,代阿孃儘孝便好。

秦靳玄看出她明明想,說的卻是算了,不免歎息。

他告訴她:“岑家的孤本從不外借,即便是孤討要,岑老也隻鬆口讓孤閒暇之餘多往岑家走走,就是父皇,岑老恐怕也是如此回答。”

穆霜吟不疑有他,這確實是外祖父那性子能做出的事情。

那……穆霜吟指著自己的手上的書,神色從不解到震驚,“這書,不會是殿下趁外祖父不注意的時候順的吧?”

秦靳玄先是訝異,然後便哭笑不得:“阿吟覺得孤是那種人?”

順?用詞還很文雅。

穆霜吟鬆了口氣,回想自己方纔所問也有些不好意思。

表了歉意,她問秦靳玄:“那殿下是如何從外祖父手中借得此孤本?”

“自然是憑昭陽郡主的麵子。”

穆霜吟杏眸直直望著他,滿臉都是期待他再接著說。

這模樣,出現在她溫婉麵容上,也是頗為可愛的,偏偏她好似半點不知。

秦靳玄,“還記得孤之前跟你說過,孤每每去拜訪岑老,他總會旁敲側擊問起你嗎?”

穆霜吟點頭,當時她隻以為是殿下看她掛念祖父,想讓她開心纔有此善意謊言。

“孤是實話實說,這一次孤隻提了你對此書感興趣,岑老便主動讓孤帶走了。”

“如此你可相信岑老心裡也念著你?如果你想去看看岑老,隻需跟龐水說一聲,他自會安排好。”

穆霜吟這一次冇有直接拒絕:“多謝殿下費心,我會好好考慮。”

“嗯。”

穆霜吟將此事放在心上,尚未下定決定要不要去岑家,她先仔細問了奶孃,外祖父、舅母的喜好,甚至連送幾位表兄妹什麼物什都考慮進去了。

奶孃見她想開了,高興地又去祠堂給岑氏上了三炷香,嘴裡振振有詞。

“夫人呐,奴婢知道您心裡一直掛念著老爺,如今郡主終於想開了,要代您回去看看老爺,您在上邊瞧著也會高興是不是?”

穆霜吟:“……”

既然阿孃都知道了,那就走一趟?總不能對阿孃失信。

穆霜吟讓人去請龐水的時候,他也正好要來求見穆霜吟。

龐水一進院子,穆霜吟就將寫好的拜帖遞給他:“龐護衛,你替我去岑家走一趟。”

“是郡主,屬下待會兒就去。”

穆霜吟說了聲辛苦龐護衛,見他還站在原地,問:“還有事嗎?”

龐水從袖口掏出一個小瓷瓶,“這是殿下剛著人送出宮的,殿下還讓屬下提醒郡主,切勿忘記塗抹在手腕上。”

穆霜吟愣了一下,接過東西還冇怎麼反應過來:“哦,好。”

方纔在馬車上,他看到了?

那,太子讓她不要再抄經文,是皇後孃孃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越想越亂,出宮那一路穆霜吟已經領教一番,這會兒便刻意不願多想。

可不知怎麼的,手心的瓷瓶明明應該是冰涼的,此時居然有些燙手。

得過皇後的叮囑,幾位殿下向來都很照顧她,其中太子為最。

可照顧歸照顧,秦靳玄從不曾有過讓人誤會的舉動。

是以,那日走在宮道上,他解下大氅給她披上,還替她整理頰邊淩亂的碎髮,穆霜吟纔會心亂。

太親密了。

如果冇有那日的事情在先,今日龐水給她這個瓷瓶,穆霜吟也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