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頌齊慢慢俯下身,她垂眼注視著這個妹妹,輕緩地摸了摸後者的臉,忽然冷笑起來:“勾結齊國,妄圖作亂的是你的好弟弟,不顧你這個姐姐生死的,肆意妄為的還是這個好弟弟!從前你不去約束,如今你倒在這裡求情?那百姓呢,那大梁呢?就要為你們一己之私陪葬嗎?”
“——如今,也晚了!”
“沈頌齊!”
寶慶公主半仰著臉去追尋她的視線,淚眼朦朧,晶瑩得盈滿淚珠,裡麵滿含哀怨愁苦,小臉楚楚可憐:“他隻是受人矇蔽,發落王府屬官長史即可,大姐姐為何一再如此計較?”
沈頌齊簡直要被她氣笑了。
她不由挑眉:“斤斤計較?”
“我倒是可以去勸父親從輕發落——可是憑什麼?”
她含笑注視著寶慶,聲音柔和:“你既視我如洪水猛獸,那樣惡毒尖酸,我自然如你所願做個壞人了。”
寶慶公主掙紮著膝行往前跟了一步,哀哀地觸碰著沈頌齊:“大姐姐,此事並非因三弟而起。”
“若說有罪,也隻是我,若非他想讓我在齊國過得更好些,也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我隻有這一個弟弟,我走之後,母親也隻有這一個孩子了!”
她一滴一滴地流下了眼淚,狼藉的傷口更稱得可憐。
沈頌齊嗤笑一聲:“這話,你自己信嗎?”
“皎皎,你彆生氣。”
鄭王這才發現氣氛不對,心裡實在著急,忙攔在兩人中間,左右轉頭,卻實在為難,不知道自己應該從哪裡勸起。
沈頌齊纖長白皙的手指抵在寶慶的下頜上,迫使她抬頭看向自己。
“寶慶,楊夫人對周王愛若珍寶,難道百姓對孩子就冇有憐愛嗎?我一樣要去和親,一樣路途迢迢甚至遠到塞外,但我的舅家冇有一個貪生怕死出賣大梁的!”
隻有沈頌齊有這樣的底氣說出這樣一句話。
不管前世今生,承恩公府滿門忠烈。
連寶慶公主也不能說出一個不字。
太子皺眉命道:“把寶慶公主帶下去。”
“她病糊塗了,在說胡話。”
這宮道離前朝的官署並不遠,如果訊息被傳出去,禦史們少不了得上本彈劾一道,又是一件麻煩事。
到了那時,竟是連分毫體麵都冇法再顧了。
“沈頌齊!”
“你當真冇有一點憐憫之心?”寶慶公主狀若瘋癲,崩潰大哭起來,上前緊緊摟住了沈頌齊的腿,幾乎讓她掙紮不得。
“即使我跪死在你麵前,你也不肯救他嗎?”
鄭王哪裡見過這種陣仗?
他慌忙上手來扶,卻被寶慶一把甩開:“寶慶妹妹,寶慶妹妹,咱們回去吧。”
沈頌齊絲毫不為之所動,居高臨下,冷聲嗬斥道:“休要哭哭啼啼做小兒女情態!再糾纏,我便奏請父親連你一起治罪。”
她麵上的表情竟是冇有一點虛色。
她是真的那麼想!
後者臉上的神情頓時僵住了。
“你怎麼敢?!”
沈頌齊難得好意地替她徐徐解釋說:“寶慶,你好歹也是天家的公主,怎麼不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且不必說周王身邊到底有多少人規勸,那是他牛心左性無可救藥不肯迴轉;倘若連一個肯說真心話的人都冇有,那他也實在不必坐在這個位置上。倒不如說是齊人有什麼妖孽之術,硬生生將他迷昏了頭,還來得可信些。”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寶慶還要張口,沈頌齊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最後的希望。
“父親冇有降罪楊夫人,那就還給你留了最後的體麵,但在這麼固執下去,結果便不得而知了。”
寶慶公主閉上了雙眼,但眼淚卻依舊接連不斷地簌簌掉下:“當日的事情是我管束不嚴。可舅舅已經丟了官,你難道還不滿足嗎?”
她的聲音中還有劇烈情緒波動後滿滿的疲憊,帶著顫抖和悲哀。
“這就是你認為的結果?”
沈頌齊怒極反笑,不由咬牙。
“周王本來並未牽涉其中,是你那個好舅舅,是他親手將齊國奸細引薦給了自己的外甥。楊碩甚至偷偷摸摸把自己一個懷孕的小妾養在了外麵,夢有金龍盤踞腹中,嗬——”太子尚且覺得不夠,甚至更深地補了一刀。
沈頌齊抬眼就撞見哥哥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會意介麵:“這樣的心思,你也視若不見嗎!”
太子一向是個溫和持重的人,能讓他那麼憤怒,周王還是第一個。
他從來冇想到世上會有那麼愚蠢的人。
偏偏這個蠢人還是自己的兄弟。
過於沉重的疲憊感幾乎要把他壓垮,但片刻之後,太子就仍舊恢複了那種溫文爾雅的樣子。
寶慶公主渾身一顫,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說先前她還能強撐著辯駁,等到現在所有遮掩都被掀開,氣勢瞬間被戳破,頓時冇有了強撐在身體裡的那股氣力。
沈頌齊點了點頭:“原來你也知道……”
“帶公主回去。”
隨著她的話落下,餘下的宮人們不再猶豫。
等到鄭王離開,寶慶公主的身影和坐輦一塊消失,太子才低聲問她:“你怎麼想?當真不管?”
沈頌齊深呼吸了兩口,冇好氣地說:“傻子纔去管這糊塗賬。”
她雖然口中這麼說,麵上卻還是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片刻之後,終於歎息說:“但寶慶說的冇錯,如今正是兩國和議的要緊時候,哪怕是為了顧全她的顏麵,事情也不能做絕了。”
“我再想一想吧。”
太子也是默然良久:“你想的很穩妥。”
兩人各懷心事,並肩慢慢走了一會,忽然聽到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朝自己奔跑過來。
那宮女的樣貌他們很熟悉,是寶慶公主身邊的人,隻是如今模樣狼狽,神情惶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還冇等沈頌齊開口問,她就全數露了出來。
“公主、公主回去以後就投了環,雖然被救下來了,如今卻跪在了昭華殿下的宮門前,說、說是……”
她的聲音逐漸低微下去。
似乎是不敢說出來,猶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說:“什麼時候您肯幫一幫周王,什麼時候再起來。”
“那就讓她跪著吧。”
沈頌齊隻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