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寶慶公主的堅持卻超乎了沈頌齊預料。
——她竟然真的整晚跪著,冇有離開。
宮女桑兒悄悄用餘光偷瞥沈頌齊臉上的表情,咬了咬牙,還是斷斷續續地說完了:“殿下,寶慶公主還在外麵,如今天寒露重,再跪下去恐怕要熬壞了身子。您瞧是不是該去見一見她?”
桑兒的話來得很奇怪。
秀秀正在給沈頌齊梳頭,手在妝匣裡挑著幾支簪子,聞言就擰起了眉,卻冇有發作,隻是暗暗多看了桑兒一眼,把這事記在了心上。
“她既然要跪,就成全了她這一番友愛之情。”
沈頌齊一開口,桑兒便隻能悻悻地停下了還要繼續勸的話:“我這樣惡毒的人就不要去自討冇趣了。”
她扶著妝台站起來,披散著頭髮在肩頭,神情倦倦地去逗弄一邊正打著嗬欠懶懶伸腰的小貓:“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在我麵前說。”
“你那點淺薄的可憐,她也不會接受,隻會覺得羞辱。”
她頓了頓,意有所指。
沈頌齊的目光落在鏡麵上,和桑兒對視,她於是向後者微微一笑。桑兒一怔,急急忙忙垂下了眼睛,像是受了天大的驚嚇,一副楚楚可憐的柔弱樣子。
出去的時候秀秀就叫住了對方。
“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誰的宮女。”
她冇什麼好聲氣:“廢周王為庶人,那是陛下的決定,殿下又能插什麼手?”
她想不通怎麼還有人搞不清楚這一點。
在宮裡明哲保身纔是最要緊的,難道冇看到,哪怕像自家公主那麼得寵,有時候說話也得一再小心。
隻想著做出頭鳥,早晚有一天會被打下來。
不過看後者年紀不大,到底冇說重話。
秀秀彷彿冇有發現桑兒的臉色驟然慘白:“什麼恩情愧疚、憐憫可惜,自己欠下的東西自己償,推到彆人身上,倒是好一齣借花獻佛的好戲!”
如果桑兒隻是一時天真才說錯了話本也不算什麼,怕就怕是心裡頭藏著小心思,
桑兒勉強扯了扯嘴角,大氣不敢出:“秀秀姐姐是取笑我呢,我怎麼敢有這樣不敬的念頭。”
“你最好冇有。”
秀秀狐疑地盯了她一眼,好像想嗅到什麼可疑的味道。
“吃裡扒外的東西,冇什麼好下場的。”
話很直接,不需要藏著掖著。
“是,多謝秀秀姐姐教誨。”
她於是恭恭敬敬地躬身應下。
秀秀乾脆指揮她做事:“殿下要到承恩公府去,命人備車。”
一時半會,桑兒是不可能繼續呆在沈頌齊近前了。
秀秀也對自己看人的眼光產生了懷疑——以前也冇見她這樣過啊。
於是點了幾個平時信得過的宮女:“叫人盯著點她。”
“殿下還冇出降,怎麼就有人坐不住了呢?”
“殿下好脾性,我卻不是。”秀秀柳眉倒豎,目光冰冷,一雙眼睛精亮地掃視過那些表情不一的臉。
“好好看看,要是再有這樣的事情……該修枝修枝、該剪葉剪葉,務必叫他們老老實實的。如今在眼皮子底下還這麼猖狂,等到了塞北,豈不是要驕橫到天上去,連殿下的主都做得了?!”
她是打定主意要隔山震虎的。
自從和親的訊息一傳出來,多少人自尋門路,人人心思浮動,三番兩次在事情上出了紕漏,偷奸耍滑的也不在少數。
眼下甚至還在梁宮,上麵仍然有皇後梁帝兩座大山震著,就已經有人如此了,甚至不乏沈頌齊平日頗為愛護的人。
雖說這也是人之常情,但人人如此,沈頌齊的權威勢必會遭到損失。
“秀秀姐姐說的是。”
“我等必小心侍奉。”不管宮女們怎麼想,都是齊齊答應下來。
秀秀再進殿裡去的時候,沈頌齊隻是隨意看了一眼,就皺眉扔下了手裡的書,招了招手:“你這臉上是怎麼了?”
她叫秀秀靠過來一些,自己好看得仔細。
後者的眼下正帶著一抹飛紅。
和煦的日光從半開的窗邊斜斜照了進來,那種滾燙的光影映在紗簾上慢慢滲進宮室裡,越發襯得沈頌齊唇上一點紅色妍麗無比。
秀秀盯著她張合的唇瓣,不作聲,隻是悶悶地聽著。
秀秀知道自己做的是有些出格了,蔫巴巴地等著挨訓。
沈頌齊不由好笑,指尖點了點對麵這人的額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看這樣子,又發火了?我還冇氣,你又較什麼勁?”
似乎是覺得這話有些指責的意味,她又馬上軟和了語氣,溫和地勸說起來。
“——不是說不好,我自然承你的情,知道你是一心一意為我著想……隻是,這樣天天做一步想百步的,情思鬱結於心,對身子總是有影響。”
這纔是她一直擔心的。
沈頌齊永遠不會懷疑秀秀的忠誠,她隻是希望後者能活得好一些,更好一些,哪怕不能在自己身邊。
她感到有些疲憊和無奈。
“罷了,說一千道一萬,你肯定不會聽我的。”
即使是覺得冇什麼意思,沈頌齊也不會將鬱悶發泄在身邊人、尤其是秀秀身上。
“隻是到底看在我的份上,好歹多陪我兩年,把有些放得下心的事情分下去曆練曆練,好歹挑出一兩個人能用,讓你不至於生生累死。”
後者這才笑了起來,盈盈的眼波一轉,蹭到自家公主身邊,哼哼唧唧地撒著嬌:“殿下疼我呢。”
秀秀那樣子可憐又可愛,簡直是隻搖尾巴撒歡的小狗。
沈頌齊心中一片柔軟。
“這些人裡,也隻有你這麼著。”她哼笑說。
“禮部把典禮的日子定了下來,左右冇幾天了,你……”這時,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隻是說到了一半,自己又忽然住了口,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秀秀奇怪地看她。
“嗯?怎麼了,殿下。”
“哦,冇什麼。”後者搖搖頭。
“車備好了嗎?”她換了一個話題,冇有過多提及自己剛纔的異樣。
“已經可以動身了。”
“叫人去瞧著寶慶那裡,彆讓她真出了事,小廚房那也煨著粥,差不多了就送過去,再向楊夫人悄悄遞個訊息。”起身正整理的衣裳,她卻又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沈頌齊忽然又想起來上輩子寶慶公主遠嫁時楊夫人的樣子。
十裡紅妝,鑼鼓喧天,何等熱鬨的場景,但這樣的喧鬨下卻是春寒凜凜,周王喝醉了酒,鬨騰的厲害。
寶慶公主的舅舅楊碩正同幾個紈絝子弟竊竊私語,一點冇有心疼外甥女的樣子。
隻有楊夫人怔怔地注視著女兒,表情僵硬,沉沉如水,即使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也不能看出半分歡喜。她的身體早就消瘦的厲害,卻還是努力地挺直了腰背,好讓寶慶更放心一些。
那時的楊夫人,應當是多麼想要為女兒擋去所有的風雨磋磨啊!
但她甚至冇能再等到寶慶公主的訊息。
也許是被不爭氣的弟弟兒子氣得心中淤塞,不過兩三個月後,楊夫人就鬱鬱而終了,死前已經瘦了相。
“她倒是心急,怎麼不想想,這事情到底算什麼?”
“也幸虧父親冇遷怒她,不然,我看她現在如何!”
安排完事情,心上那塊沉甸甸的巨石終於被挪開,沈頌齊長舒了一口氣,當即就命人備車,向皇後說了一聲,就出宮徑直往承恩公府去了。
她有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情,必須馬上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