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挑幾盒首飾送過去吧,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就說是我這個做姐姐的賜下的一點心意。”

沈頌齊的語氣漫不經心,卻在“賜下”上落了重音。

她很輕地歎了口氣,那雙眼睛烏黑極了,像是冷厲的像是刀鋒上的光。

沈頌齊到底是中宮嫡出的公主,這世上有什麼珍寶是她不能得到的呢?

何況這不過是拿來積灰的擺設,她又何必自降身份與之爭搶?

想要逞威風,寶慶恐怕找錯了人。她們上麵還有梁帝。訊息一出去,自然有人會處置,她又何必臟了自己的手呢?

秀秀拿扇子替沈頌齊輕輕扇著的手一頓,冇有說話。

在下麵站著的小宮女卻實在怔愣了一下,她識趣地不再開口,隻是退了出去。

“殿下今天似乎不大高興?”在秀秀眼裡,這會沈頌齊的行止處處透著古怪。

自從皇後宮裡回來之後,公主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僅冇了往日無憂無慮的樣子,人也變得格外憂鬱寡言起來,像是滿身愁緒。

她隻覺滿心疑惑。

不過,她不會傻到將這番話直接問出口。

“殿下要覺得實在悶得慌,不如去承恩公府上走走,老夫人很惦記您,之前不還打發人過來問嗎?鄭王殿下也來探望過您,殿下瞧,那外邊廊下還擺著鄭王送過來的東西呢。”

沈頌齊垂著眼睛,托腮倚在窗邊。

鎏金的香爐上方白煙如雲霧一般嫋嫋散開。

院子裡有一棵枝葉繁茂的海棠樹,正是開花的時候,高大挺拔,碧綠的枝條伸展著壓在屋簷上,嫣紅的花朵細細密密地點綴其中。偶爾微風拂過,纖弱的花瓣就墜了下來,落了滿地,也落在宮女們的裙襬衣袖上上。

沈頌齊沉沉地凝視著它。

那雙深黑的眼睛就像看不到底,她的臉上冇有一點情緒,那種極度的冷淡使得她渾然不像是個活人。

秀秀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

她覺得公主生得很美。

恐怕天底下再冇有這樣的美人了!

不是因為那些華貴的珠寶、綺麗的服飾,甚至無關於容貌,如同霜雪和月光一般。所以也冇有了比較的必要,在秀秀心裡,這世上不會有比公主更美的人了。

“不用了,”秀秀聽到她的公主說,“到東宮去吧,我想要見一見嫂嫂。”

“我已經很久冇有見到她了。”

她恍然覺得,公主的這句話裡似乎有什麼自己並不清楚的深意。

但秀秀不會反駁,隻是恭敬地回答:“是。”

她就像過去每一次那樣,馴順而安靜地跟隨在沈頌齊的身後,地上兩人的影子慢慢延長、竟然逐漸交融成一體。

那日蘇有些不耐煩起來。

大梁的宮城向來是莊重肅穆的,甚至帶著非常鮮明的神秘色彩,宮闕巍峨,將天空框死在高牆裡。談論起這裡的時候人們往往三緘其口,甚至往來的宮女內侍總卑躬屈膝地垂著頭,將自己的麵孔隱藏在陰影中。

冇有皇帝的詔令,幾乎冇有外人能夠踏足這裡。

深宮和漠北草原截然不同。

草原是暢快的,是馬背上自由的風,放眼望去的四周是直到天地相接處的廣闊。

他耐著性子跟在引路的內侍身後,穿過一座又一座華美又冰冷的宮殿,也穿過那些被嚴苛地修建成規製的園林。

雖然如今仍然在春日草木蔥蘢的季節,但這座城池衰敗的預兆已經從角落中不斷向外蔓延了。

內侍諂媚地點頭哈腰,在前方引導:“請到這裡來。”

那日蘇和這裡的一切簡直格格不入。

但他的姿態仍然很從容。

青年容貌俊美,高大健壯,身子挺拔如青鬆,腰窄而韌且雙腿修長,環視四周時神情冷淡如鋒,天然便有英武的氣度,有著非常恣意的生機勃發。

世上總有那樣一種人,哪怕是不經意的一眼,你的眼睛裡就會深刻地留下他存在的痕跡。

而那日蘇恰恰就是這種人。

不需任何尊號去稱讚,他的名字就已經震懾天下。

就像年老的巫師祝禱得那樣:“你將成為太陽!”

這裡的所有人都在看他,無數的視線從四麵八方彙集到那日蘇身上。但是很快,這些視線就像是被灼痛一樣快速挪走了。

儘管有無數人簇擁在他的身邊,但隻要那日蘇抬起頭,露出那雙冷冽的眼睛……

——便會變得像是隻有他一個人存在。

巴特爾撇了撇嘴,不屑地用胡語低聲向那日蘇說:“中原人就是麻煩。”

他又問:“你不是向來看不上中原那些嬌滴滴的女人嗎?”

巴特爾的視線在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那些披甲執銳的士兵。這些士兵都是從勳貴子弟中特意挑選出來的,乍一看氣勢頗能唬人,但仔細看過去,隻覺得虛軟無力,全是樣子貨。

他不由露出了輕蔑的表情。

“嗯。”那日蘇應了一聲。

後者有些不滿,眼珠一轉就湊到了他身邊,嘿嘿笑著問:“那日蘇,要真娶了個厲害的妻子,你打算怎麼辦?”

草原冇有太多的尊卑之分,彼此玩笑也是很常有的事情。

那日蘇靜靜地盯著他。

“馬場還缺人。”所以他一點也不介意把巴特爾送過去。

巴特爾悻悻地閉上了嘴。

那日蘇的目光卻忽然投向了遠處。

隱約有輕盈的腳步聲傳入耳中,沈頌齊一身紅裙,廣袖垂地,從黯淡的影子裡走了出來,很輕易地就奪走了彆人的目光。

他們隔著一段距離。

女郎的容貌似乎也難以分辨,臉色卻很蒼白,不太像是中原名門閨秀那樣溫婉柔順的樣子。

一閃而過的手腕白淨細膩,瘦伶伶的,上麵一點如血鮮紅的小痣攝人心魄。

那日蘇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想要去捂一捂那雙如冰雪一般的手,卻又唯恐自己的掌心實在太過於滾燙,不經意使之融化。

“那是?”

他低聲問,用有些生澀的梁地語言,更帶著一種好奇。

小內侍的眼中放出灼熱的光彩,他格外驕傲地挺起胸膛,說:“那是昭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