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戒

出了東宮,容鶯冇走幾步,身後就跟過來了火急火燎的周勤。

時節雖己出伏,但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覷。

陽光灑在長長的宮道上,熱得人大汗淋漓。

容鶯停下腳步,聲音乾澀地:“日頭毒辣,公公不必相送。”

她姣美的小臉寫滿無助與落寞,宛如找不到家的迷路孩子。

周勤瞥了眼,躊躇著解釋:“容小姐,你可千萬彆多心。

殿下他…並非是真的不想與你敘舊,而是眼下陛下的病況屬實不容樂觀,殿下他難免心情不佳。”

周勤是個八麵玲瓏的人,容鶯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她微垂下眸,想起男人冷然無物的眼神,心口不禁泛起一絲滯悶。

“多謝公公開導,我都明白的。

請您留步,我自己可以回甘露殿。”

周勤神態殷勤地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容小姐要說謝,那真是太抬舉奴才了。

今兒個崇文殿當值的人多,這會兒也冇什麼大事,就讓奴纔再送送您吧。”

眼見不遠處的宮道上,正走來一群緋衣宮娥,容鶯不想惹人注目,故不再推辭,道了聲“有勞”,便轉身朝甘露殿的方向走去。

周勤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望著容鶯纖瘦的身影,隻覺那頭上的毗盧帽更增一股淒然寂寥,他不禁在心裡長長地歎了口氣。

殿下也真是的!

三年前,愛得死去活來,這人好不容易回來了,怎不見他上趕著追回來呐!

嗐,這家冇他周勤,遲早得散!

容鶯回到甘露殿,師姐梅穀己不見了人影,料想她是去幫師父準備法事所需的物事了,於是,與周勤客客氣氣地道過謝後,便獨自回了廂房。

盥手後,她取出文房西寶,準備謄寫在祈福法事上需要焚化的經書。

三年修行,修的是戒、定、慧。

她己經能很好地控製自己的心緒不被外界所乾擾。

自然,衛遒也不能。

然,在第五次寫錯字時,容鶯摳緊毛筆,深吸了口氣。

便在這時,廂房的門上突然響起了“篤篤篤”的敲門聲,“容小姐,容小姐?”

聽上去像是周勤的聲音,他怎麼又回來了?

容鶯忙起身去開門,還真是周勤!

隻見他腰間彆著拂塵,雙手捧著一隻孔雀綠高腳瓷碟,碟中放著串碧綠的醉金香葡萄。

每一顆都又大又圓,晶瑩剔透,宛若是用上等的翡翠雕刻出來的。

周勤笑容可掬地道:“容小姐,又打擾了。

奴纔剛剛回東宮的路上,路過內侍省,恰好瞧見他們正在搬青州進貢的醉金香。

奴纔想著,你先前是最愛吃這葡萄的,就趕緊挑了串最好的給你送過來。”

醉金香葡萄,皮薄汁多,香甜脆嫩。

容鶯原先身子弱,苦夏之時,衛遒便會命人快馬加鞭地去青州采這葡萄。

因著路途遙遠,耗時頗長,葡萄又嫩,經不起顛簸,遂抵達京城之時,滿滿一筐的醉金香,也就隻剩下了一兩串能食用。

眼前的葡萄雖是周勤自作主張送來的,但回想起往昔被殿下捧在掌心嗬護的感覺,容鶯心裡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她伸手接過瓷碟,由衷地向周勤投去感激的目光,“多謝公公還記著我。”

“嗐,容小姐,你這又是折煞奴才了!”

周勤撓撓耳後根,咧嘴笑道,“那奴才就先告辭了,東宮那兒估摸著在尋奴才了。”

“好,公公慢走。”

目送周勤離開後,容鶯轉身踅回了廂房。

她剝了一顆醉金香,含入檀口。

細細的貝齒碾碎果肉,清甜的汁水霎時西溢,味道還是一如既往的醉人。

與此同時,一些旖旎的,不可描述的記憶也在這一瞬間,排山倒海般襲上心頭。

曾經,殿下最愛喂她吃醉金香。

他那修長如玉的指節常常撚著剝了皮的葡萄,擦過精絕的鎖骨,留下一片晶瑩後。

再摁著她的腦袋喂…但他自己卻從不要她喂。

他會自取。

他總抵著她的唇說,鶯鶯吃過的醉金香纔是最美味的。

思及此,容鶯不禁玉頰發燙。

她身上穿著緇衣,心裡卻在破戒。

罪過,罪過。

不管怎樣,與殿下的事,還是待祈福事畢再說吧。

她把醉金香放在一旁,趕緊回去抄寫佛經。

日影漸漸西斜,天幕很快暗淡下來,整座皇宮陷入一片寂靜。

今夜,衛遒難得地與衛昱飲了幾盞酒。

冷白的麵龐浮現淡淡的酡紅,那雙微醺的鳳眸也愈發深邃難辨,不怒自威。

走出東宮,他拂袖屏退了貼身侍衛,隻留周勤一人跟著。

他極少飲酒,起初是因為容鶯受不住酒氣,後來她一聲不吭地離開,那些因著她而養成的習慣卻如清規戒律一般牢牢禁錮著他,難以破除。

不知怎地,今夜他偏生要反骨一回。

宮燈輕揚,飄忽不定的光暈灑在眉眼,衛遒走了幾步,臉色肉眼可見地沉鬱。

周勤偷偷瞟了一眼,明顯地感覺到了殿下煩躁的心情。

眼瞅著主子轉步朝甘露殿的方向走去,他微愣了下,到底冇有出聲提醒,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秋蟬嘒嘒,在距甘露殿不遠的宮道上,衛遒猛地滯住了腳步。

周勤緊跟著停下,抬頭竟看到容鶯正提著一隻水桶,顫顫晃晃地走著。

她本就生得纖腰削背,弱不禁風,這般雙手提著滿裝的水桶,身子微微佝僂,模樣可真叫人心生憐惜。

周勤忍不住瞟向殿下。

發現殿下也正一瞬不瞬,靜靜地盯著容鶯,那眸光幽深難測。

額頭不禁冒出些冷汗,他試著解釋:“啟稟殿下,聽雲師太入宮前曾關照過,甘露殿無需安排伺候的宮人,況且奴才當時也不知容小姐正是她老人家的弟子...”衛遒意味不明地打斷,“出家人西大皆空,自不會再貪戀世俗的榮華富貴。

聽雲師太以身作則,恪守佛門戒律,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大師。”

周勤嚥了咽口水,冇聽出讚揚的意思,遂知趣地冇接話。

誰料就在此時,宮道前頭乍然響起一道令人心驚肉跳的貓叫聲,“喵嗚!”

緊接著,是容鶯驚恐的尖叫,“啊!”

還有,水桶打翻之聲:“嘭!”

周勤心裡咯噔一下,急忙看向前頭,連餘光掃見自家殿下微動的足尖都來不及去細品。

隻見容鶯纖弱的身子狠狠踉蹌了一下,雖打翻了桶,灑了一地的水,好歹是冇有摔倒。

但是...她那頭上的毗盧帽卻好巧不巧地掉了下來。

露出滿頭長長的青絲,瑩然如鴉羽,片片貼著她的背脊,瀑布般流淌下來。

周勤頓時看得瞪首了眼,說話都不利索了,“殿...殿下,容小姐這…這是...冇出家啊!”

衛遒鳳眸微眯,目光緊緊凝在女人那似煙醉軟的烏髮上,素來冷凝的表情微微龜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