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撿地上的毗盧帽,也顧不上濕透的羅漢鞋,容鶯彎腰迅速扶起水桶,而後發現驚嚇她的是一隻通體黝黑的貓。
它就匍匐在三尺之外,瞪著一雙綠油油的眼睛,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像隻小獅子般警惕地看著她。
再仔細一看,發現它的左後腿顫抖得厲害,應是受了傷。
惻隱之心微動,容鶯輕聲輕氣地道:“貓貓乖,彆怕,我來幫你。”
她一步步緩慢地朝它靠過去,黑貓亦頗有靈性地放鬆了戒備。
容鶯蹲下去,伸手把它抱到懷裡,這纔看清它的左後腿紮著一顆不顯眼的流星球。
這流星球是捕鼠用的,生鐵製成,球上豎著根根鋒利的刺,小刺蝟似的紮得黑貓的小短腿血肉模糊。
容鶯蹙緊了秀眉,軟著嗓音安撫:“彆動彆動,貓貓乖,我幫你把這球拔了就不會痛痛了。”
似是聽懂了,黑貓昂著圓圓的腦袋“嗚嗚”了兩聲,楚楚可憐的模樣心疼壞了容鶯。
她低頭朝那傷口呼了呼,隨後利落地拔下流星球扔在腳邊。
“喵嗚...”黑貓趴在容鶯的懷裡,如釋重負地低叫了聲。
“彆動,還在流血呢。”
容鶯趕忙從衣衽裡取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黑貓包紮。
因著要止血,最後綰結之時,她稍稍用了點力。
不料,黑貓吃痛,驀地一聲淒厲的尖叫後,電光石火般朝她手背狠狠一抓。
“啊!”
容鶯驚呼,嚇得一連退了三步,差點兒跌倒。
眼睜睜地看著那團黑影迅速融入漆黑的宮道裡,她唇瓣微顫地,“嗚嗚,好心救你,還抓我,幸好冇破皮。
小白眼貓!”
而在暗中目睹這一切的周勤不禁擰眉。
如果他冇看錯的話,那隻黑貓好像是春禧殿養的墨玉。
“傻。”
身旁的太子嫌棄地皺起眉。
聞言,周勤低頭憋笑。
還嫌人家容小姐傻,也不知是誰哦,又是借酒消愁,又是巴巴地跑甘露殿來。
“咦?
周公公,你怎麼在這兒?”
聽到容鶯遠遠地呼喚,周勤笑容一僵,忙從暗處走出來,“容小姐,奴纔是隨殿...”殿...咦?
殿下,人呢?!
周勤回首西顧心茫然,長長的宮道,燈影稀疏,哪裡還有殿下的人影!
“隨什麼?”
容鶯提著空水桶,走到一盞宮燈下,細碎的光影落在她的毗盧帽上。
她順著周勤的視線西下一望,心底隱隱升騰起期待。
周勤愣了愣,旋即揚起討好的笑容,“奴纔是隨便走走,隨便走走。
容小姐是在打水吧?
不如讓奴才幫你打吧?”
期待落空,容鶯失落地收回視線,“不敢勞煩周公公,你慢慢走,我可以自己去打水。”
“奴才今兒個晚上吃得多,這會子撐得很,容小姐就賞奴才個消食的機會吧。”
周勤說著將拂塵往腰裡一彆,不容分說地去搶那水桶。
容鶯搶不過,無奈地笑了笑,便快步跟了上去。
翌日,晨光熹微,天際還泛著一抹魚肚白。
容鶯跟隨師父、眾師姐晨誦之後,回到甘露殿的廂房,正準備抿口香茶,歇息會兒,再去檢查檢查明日祈福法事所需的物事是否齊全。
忽地,殿外傳來一道高亢嘹亮的聲音:“貴妃娘娘駕到!”
容鶯頗意外地一怔,連忙放下茶盞,轉身出去迎接。
隻見甘露殿大門驟然洞開,腳步聲急切,裙裾浮動,一懷抱著黑貓的女子在眾宮人的前呼後擁下,昂然奔了進來。
女子雲鬢斜簪,華服曳地,精緻的宮妝奪目。
“給本宮搜!”
不等眾人行禮,她便氣勢洶洶地下令。
霎時間,烏泱泱的內侍從她身後魚貫而出,朝著甘露殿的各個廂房奔去,大有翻江倒海之勢。
大乘庵眾人常年在臨安府修行,哪裡見過這等架勢,相顧駭然,紛紛下跪。
唯有素來沉著冷靜的聽雲師太穩住了。
她朝為首的女子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禮,道:“貧尼聽雲拜見貴妃娘娘,不知貴妃娘娘如此大動乾戈搜查甘露殿所為何事?”
此時,容鶯也跟著眾人跪倒在青石磚上。
雖低垂著臻首,但她知道來者不善。
此人正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妃子萬貴妃,常在宮中逞凶使狠,欺壓良善。
彼時,衛遒還未被立為儲君,萬貴妃便時不時地向他的生母淑妃娘娘發難,讓他明白自己的地位與力量。
果然不出容鶯所料。
隻聽萬貴妃冷冷一笑道:“聽雲師太,聽聞你是臨安府赫赫有名的大師,本宮原先還敬你三分,不想你們這群臭尼姑給臉不要臉,竟敢在宮裡做出偷雞摸狗之事!”
萬貴妃言之鑿鑿,容鶯聽得眼皮一跳。
聽雲師太神色也頓時沉肅了下去,“不論在臨安還是皇宮,貧尼對徒兒們的管教始終嚴厲如一。
大乘庵諸人不可能做出偷雞摸狗之事,定是貴妃娘娘誤會了。”
“誤會?”
萬貴妃冷哼了聲,便聽見有內侍拔尖了嗓子叫嚷道:“找到了!
找到了!”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那內侍捧著隻孔雀綠高腳瓷碟,從容鶯和梅穀的廂房裡衝出來,健步如飛,頃刻間跪倒在萬貴妃身前。
“娘娘,奴才找到了!
青州進貢的醉金香就是她們偷的!”
聽到此話,容鶯小臉霎時白了。
她急急膝行至聽雲師太身旁,朝萬貴妃稽首,解釋道:“貴妃娘娘,這醉金香不是偷的,是...”說到一半,突然噎住。
醉金香是周勤送來的,雖與衛遒毫無乾係,但若自她口中說出,必然會引起萬貴妃對衛遒的猜疑。
眼下,衛遒雖己貴為太子,但前朝後宮的局勢她尚不明瞭,不能莽撞地將殿下置於不利之地。
“是什麼?”
萬貴妃聲色俱厲地追問,見容鶯愣著不答,惡言惡語連珠似的迸出,“是天上掉下來的麼?”
“嗬,若非本宮今早質問內侍省,還真是想不到連小尼姑都可以吃貢品了。”
“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今日敢吃葡萄,明日是不是還敢爬主子的床?”
萬貴妃陰狠狠的眼神掃射過來,容鶯心尖一凜,腦中飛快地思索著藉口,“不是的,是...”然,不等她解釋,廂房裡又風風火火地奔出來一名內侍。
“娘娘!
奴才又有重大發現!
這小尼姑就是傷了咱們墨玉的大惡人!”
那內侍撲地跪倒在萬貴妃身前,雙手捧起的素白帕子,正是容鶯親手縫製的。
他邀功似地道:“娘娘您瞧,這方帕子的料子、繡紋跟昨夜綁在墨**上的那方簡首是一模一樣啊!”
容鶯這才注意到萬貴妃懷裡的黑貓,竟然是自己昨夜救助的小白眼貓!
“不是的,娘娘,這貓兒不是我傷的。
我是見它被紮傷了,纔好心幫它包紮的。”
她急切地解釋,可話落在萬貴妃的耳朵裡便是辯解。
“好啊,你還敢狡辯!
墨玉乃本宮的心頭寶,偌大的皇宮,除了你們這群剛進宮的臭尼姑,誰人不認識它,誰人敢傷它?”
“來人呐,把這小尼姑給本宮拖下去,杖打五十大板!
以儆效尤!”
五十大板?!
五小板就能要她的命!
容鶯絕望地跌坐在地,看著五六名內侍凶神惡煞地朝自己走來,整個人如墮冰窖。
聽雲師太見狀,一個閃身擋在容鶯前麵,正欲出言阻攔,卻聽身後乍然傳來一聲厲喝。
“住手!”
容鶯心尖一顫。
那是…殿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