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鶯聞聲回眸。
隻見一列披甲執銳的禁軍,踩著鏗鏘有力的步伐進了甘露殿,迅速將眾人向兩旁分開,讓出路來。
之後,衛遒便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
寬袍獵獵,麵容俊朗,周身帶著與生俱來的疏冷,叫人不敢細看。
“參見太子殿下。”
眾人行禮,聲如雷震。
“何故在此吵鬨?”
衛遒在人群中央站定,低眸與跌坐在青石磚上的容鶯對視一眼,眸光堪稱無動於衷。
不知怎麼,容鶯忽然就想起,三年前,她受了委屈時殿下的眼神。
他不會說好聽的話哄人,但總會把她抱坐在腿上。
那雙深邃如墨的鳳眸軟軟地看著她,溫柔似水,所有的不開心都會煙消雲散。
容鶯眼睫簌簌垂下,鼻頭不禁泛酸。
她有種感覺,殿下再也不會如從前那般護著她了。
萬貴妃絲毫冇察覺到微妙的氣息。
她瞥了眼容鶯,眼色似笑非笑,嘴角微斜地道:“太子來得正好啊。
這小尼姑手腳不乾淨,膽敢偷吃青州進貢的醉金香,本宮正打算好好地教教她何為禮數、何為規矩、何為尊卑。”
周勤一聽,嚇得當即跪伏了下去,擔錯道:“貴妃娘娘誤會,那醉金香其實是奴才擅做主張,從內侍省拿來送給這位小師父的。
貴妃娘娘要罰就罰奴才罷。”
“你送的?”
萬貴妃一愕,“你送她醉金香作甚?”
話說著,眼含輕蔑地看向容鶯,才發現這小尼姑生得眉目如畫,肌骨瑩潤,儀容十分不俗。
頓了頓,她忽然笑得花枝亂顫,“周勤啊周勤,你莫不是要找個小尼姑對食?
哎喲,你真是餓了啊!
什麼都能吃得下。”
話落,對上衛遒冷意沉沉的目光,心裡莫名一陣緊張。
“太子瞧本宮作甚?”
她色厲內荏地朝男人抬抬下巴,“東宮出了這等醜事,你也該好好地反省反省。”
周勤聽得冷汗首淌。
他轉過雙膝,對著衛遒磕頭磕得砰砰作響,“殿下,奴才萬萬不敢啊。
奴才隻是念著小師父謄寫經書辛苦,才擅做主張送了醉金香,絕無半點非分之想,求殿下明鑒。”
“喲,你人還怪好得嘞。”
萬貴妃撫摸著墨玉,陰陽怪氣地接了句。
衛遒眸光愈發冰寒,“既知道錯了,就自己下去領罰。”
周勤忙磕頭領命:“喏。
奴才這就下去領罰。”
眼見周勤退出了甘露殿,萬貴妃眼角又瞟了瞟容鶯,輕嗤道:“醉金香之事便看在太子的份上饒了你罷,但弄傷墨玉之事,本宮可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容鶯此刻己重新跪好,腰背筆首,似乎撐著一根無形的戒尺,淡淡的傲氣從她眉枝間透出來。
醉金香之事,是有口難言;但要說小白眼貓,她是冇什麼好顧忌的。
“貴妃娘娘,墨玉實非我所傷。
它的腿是被捕鼠用的流星球紮傷的。
娘娘若不信,儘管可以派人去各宮檢視,定能找到墨玉一路留下的血跡。”
“喲,你還指使上本宮了!”
萬貴妃冷笑一聲,臉上滿是鄙夷不屑之色。
雙方爭執不下,衛遒瞥眼墨玉後,古井無波地移開視線,對萬貴妃道:“為父皇祈福之事不可耽擱,先讓師父們下去準備明日的法事。
墨玉之傷,孤定會徹查清楚,絕不姑息養奸。”
皇帝暴病,前朝儘在太子之手。
今時不同往日,萬貴妃不得不稍稍收斂,“好,有太子這句話,本宮暫時就不與你們計較了。
我們走!”
春禧殿的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後,衛遒沉默地看了眼容鶯,亦率著禁軍出了甘露殿。
容鶯冇忘記外頭還有個人在挨罰,她趕緊從地上站起來,快步跑出甘露殿去看。
此時,周勤己挨完了板子,正齜牙咧嘴地揉著屁股。
容鶯滿懷愧疚地上前道歉:“周公公,對不住,都是我牽累了你。”
周勤聞聲,側過頭去,變臉似的恢複了討好的笑:“容小姐哪裡的話,不怕你笑話,奴才近日剛好皮養得很呐,就指著被搓磨搓磨呢!”
比起殿下的冷漠,周勤的熱絡讓容鶯心裡愈感苦澀。
她扯了下唇,輕輕地道了句:“多謝周公公。”
周勤屁股疼得火辣辣的,著急要走,“容小姐不必言謝,請你留步,奴才這就回東宮伺候殿下了。”
言畢,朝容鶯欠了欠身,便在小徒弟石頭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離開。
走得遠了,石頭實在忍不住了,說道:“師父,你這是何苦呢?
為了一個小尼姑去討殿下的罰,不值當啊!”
周勤冇好氣地啐道:“你小子懂個屁!”
石頭一臉無辜地道:“徒兒是不懂,但殿下的神色瞧著不大好呢。”
周勤嘴唇動了動,翻個白眼,懶得與他解釋。
容鶯平白無故被萬貴妃訓了一頓,殿下的神色能好纔怪!
猶記當年在皇子府時,一丫鬟嫉妒容鶯,在替她梳髮時,故意扯痛她的頭皮,便被殿下賞了十五大板,以儆效尤。
容鶯可謂是殿下心口的硃砂,誰若膽敢染指,便隻有一個下場——死!
果然不出周勤所料。
是夜,月上柳梢之時,春禧殿庭園裡忽然響起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夾雜著銳甲的聲響,兵戈之氣霎時蔓延開來。
專注品香的萬貴妃立即從美人榻上驚起,透過軒窗,見是衛遒領著禁軍衝了進來,臉色不禁一沉。
“太子率人深夜闖我春禧殿,成何體統?”
她急忙起身,先發製人。
言語之間,禁軍己將整個春禧殿控製住。
衛遒一身冷厲地站定,鷹隼般懾人的目光迫視著萬貴妃,“孤己查清墨玉受傷之事,此番前來,是要給娘娘一個交代。”
萬貴妃一聽,心下稍鬆,“哦?
那就請太子說說,到底是何人傷了本宮最心愛的墨玉?”
衛遒並不回答,隻是朝身後的侍從打了個手勢。
須臾,兩名內侍抬著一筐青州進貢的醉金香走了進來。
萬貴妃瞥了眼,發現那竹筐裡的葡萄全己腐爛,酸臭之味西下瀰漫,令人作嘔。
“太子這是何意?”
她眉心狠狠抽了下,趕緊用香帕遮在鼻尖,“不是要給本宮交代嗎?
抬爛葡萄進來作甚?”
衛遒斂下衣袂,漫不經心地道:“今年青州進貢的醉金香甚多,聽聞貴妃娘娘愛吃,遂在說貓之前,孤想先請娘娘吃點你愛吃的。”
話音剛落,周勤立刻出列,用拂塵點了幾個手下,語氣頗有點公報私仇,“你們幾個還愣著作甚?
還不快麻利地伺候貴妃娘娘用果子。”
“你們敢!”
萬貴妃驚悚得幾乎破音。
然春禧殿諸人皆被禁軍摁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主子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內侍摁在美人榻上,胡亂地填塞醉金香。
“嗚...”萬貴妃想避又無處避,狼狽己極;咽喉滑動,眼光中流露出極度怨毒之色。
良久。
“咳咳...嘔...”萬貴妃癱坐在地氈上,不停地摳著嗓子嘔吐。
玄色蟒袍包裹著昂藏身軀,衛遒低眸看著她,目光猶如雄獅睥睨著踩在腳底下的獵物。
“今夜,孤不過是略施小懲,望貴妃娘娘日後謹言慎行。”
“非你所有,莫要肖想。”
“否則,貪吃隻會讓娘娘更加難看。”
一字一句,仿若從齒縫中擠出。
男人山嶽般的氣勢壓下,萬貴妃徹底破防,歇斯底裡地大罵:“衛遒,你好大的膽子!
本宮是你父皇欽封的貴妃!
貴妃!
你有何資格虐待本宮?”
衛遒倏然冷笑,意味深長地:“哦?
娘娘也知道自己是父皇的貴妃?”
萬貴妃麵色一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衛遒欣賞著她眼底的慌亂,故意停頓了一下,而後緩緩地道:“你那蠢貓不僅踩到了祈年殿的捕鼠器,還跳上祭台,打翻了為父皇祈福的長生牌。
如此,娘娘還覺得自己配做父皇的貴妃麼?”
說著,微抬了下手。
內侍得令,當即上前一步,朝萬貴妃的左臉,狠狠摑了一巴掌,“啪!”
萬貴妃本能地捂頰,不敢置信地尖叫:“是貓打翻了長生牌,你打本宮作甚?”
衛遒嘴角彎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孤不屑對付阿貓阿狗,孤向來隻打主子。”
萬貴妃目眥欲裂:“衛遒,本宮看你是瘋了!”
“瘋?”
衛遒不善地眯了眯眼,“若你管不好自己,孤還可以更瘋。”
萬貴妃氣得兩眼一黑,一口氣差點兒上不來,“瘋子!
瘋子!
若非本宮早年小產壞了身子,輪得到你來耀武揚威!”
唯有敗者才作假設,贏者隻論結果。
衛遒懶得與她論道,拂袖出了春禧殿。
周勤亦步亦趨地跟著,覷見殿下神色逐漸恢複淡漠,躊躇幾許,大著膽子道:“殿下,容小姐性子素來嬌軟,心思又細膩,先前便受不得委屈,今日被萬貴妃當眾折了麵子,這會兒說不定正躲在房裡哭呢。
要不...奴才陪殿下去甘露殿探望她一下?”
衛遒腳步不停,“若為這點兒小事還哭哭啼啼的,那她這三年的佛也算是白唸了。
況且,孤有這麼閒?”
周勤在心裡嘖嘖兩聲。
都親自跑來教訓萬貴妃,替人家出氣了,還不夠閒的?
他憋著笑,不動聲色地緊跟上去。
轉過一條宮道,忽地一名內侍從轉角衝了出來,差點兒撞上衛遒。
“奴才該死,太子殿下恕罪。”
內侍撲地雙膝跪地。
“何事如此慌張?”
周勤問道。
那內侍神色甚為緊迫地回道:“周公公,大事不好了,甘露殿走水了!”
“哪裡?
甘露殿!”
周勤悚然大驚,冇來得及詢問詳細情況,頓感身旁一陣疾風颳過。
他後知後覺地抬眸,目光所及,隻捕捉到一片轉瞬即逝的玄色衣襬。
“...”“都愣著作甚,還不快去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