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吳建國仍按時出門,仍給媽媽去上班的感覺。
冇逛街,而是逛了商場。
想給媽媽挑件禮品。跳到眼前的,是玉。感覺給媽媽買塊晶瑩剔透的玉,最適宜。江州唯一可賣玉的地方,是華僑商店。那是專賣給外國人(華僑)的
必要用美元或外彙券。
哪裡可以用人民幣換美元或外彙券呢?吳建國開足了腦子,也冇想出良方。
但這天的頭疼的思考,撬開了吳建國後來賺錢的另一條路。
在百貨商場勉強挑中一件物什,吳建國歸家。
小午時分。
先碰到的是吳長命。他對這個時間看到吳建國歸家,感覺到意外。吳建國未理他,問:“我媽呢?”
吳長命答:“在你房間裡忙呢。”
吳建國繞過吳長命進屋。吳長命似乎感覺到什麼,跟隨他進屋。
吳建國進去時,安巧湘正用她白皙的手,給吳建國換床單。吳建國也不說話,站在那裡,靜靜地看她做。等她直起腰來後退一步,細看床上的角角落落後,吳建國說:“媽,我想跟你說件事。”
安巧湘平靜地看了吳建國一眼,落了座,眼睛又移向吳長命。吳長命忽然領悟到什麼,說:“我正好要幫潘老大家紮拖把,你們談吧。”說著,出去,且把門帶上了。
禮盒,捧在吳建國手上。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先把禮品送給媽媽,還是先和媽媽談事。
媽媽忽然說:“你——這是給我買的禮物嗎?”
吳建國急回道:“是的是的。也不知你喜歡不。”
“是什麼?”
“一條絲巾。”吳建國說著,把裝飾較精緻的絲巾盒遞上。
安巧湘伸出纖長而有些骨感的手,款款揭開蓋子。一條白底青花的絲巾靜雅地安臥在那裡。安巧湘麵露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什麼事,你說吧。”安巧湘的音質清雅而柔潤,平和中有一種內在的張力。
“媽——我對不起你!”吳建國低首道。
安巧湘嫻靜地掃視吳建國一眼:“哪裡對不起了?”
吳建國垂頭喪氣地:“我在廠裡闖禍了:衝撞了領導,還被派出所出——叫去談話了——”。吳建國想到在派出所吃得那些暗苦,心裡呀咬得癢癢的。那天,在車間,之所以被那兩個看上去並不強悍孔武的公安撂倒上拷,是因為他們學過擒拿術,而自己徒有肌肉和個頭。
自此,他開始留心拳術和擒拿術,想尋個機會,拜個師,好好學幾招。但這時,聯想這些是無意義的。
吳建國誠懇而愧悔地對媽媽說:“後來,就被廠裡除名了。可我一直瞞著你。而且,這些日子,每天早上,我還假裝要廠裡上班,假模假樣的拿著你給我做的飯菜,其實,我不是去上班,而是,去做生意去了……”
安巧湘靜靜坐在那裡,動也未動,吳建國說了這麼多,她一句也不接。吳建國本來就緊張,這下,更緊張了,按書本上說的,狂風暴雨之前的天,是格外平靜的。
門猛地被撞開了。吳長命閃電一樣進來了:“不不,巧湘,建國冇有撒謊,他把情況都跟我說了,我是知根知底的,隻是我怕你擔心,冇告訴你,如果你要怪,就怪我吧。”
安巧湘輕輕歎了口氣,看看吳長命,再看看吳建國,說:“建國,你的情況,我早就知道的。你被開除,是幫朋友忙吃了啞巴虧,所以,開除的事,錯,主要不是你。”
兩個男人麵麵相覷。
安巧湘又道:“做生意,是賺了,還是虧了?”
吳建國急忙答道:“賺了賺了。”
“哦,賺了多少?”
吳建國一下掏出一張存摺來,翻開,亮在安巧湘麵前,“這都是賺的,八千五。我身上,還有千來塊。”
吳長命瞪大了眼睛。
安巧湘露出透明而無聲的笑,笑中,淚,滴了下來,“啪”地發出轟天巨響。
吳建國深情喚了一聲:“媽——”
吳長命慌得手足無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安巧湘歎了口氣,說:“瞧,這是好事對不對。我說的不完全是錢。建國,你懂嗎?”
吳建國茫然,不懂媽媽的話。
安巧湘說:“來,建國,幫我把你買的絲巾戴上。”
吳建國三下兩下,
把絲巾從包裡提出,往上拋出半個弧,雲彩一樣緩緩飄在媽媽的黑髮上,隨後,他按照他街頭常見的婦女戴圍巾模樣,將絲巾的兩頭在安巧湘的尖尖的下頜繫了個蝴蝶結。
安巧湘一照鏡子,笑了,解下蝴蝶結,並把絲巾從頭頂下移,從耳際邊穿過,又在她長皙的脖子上結了一朵花,而絲巾的兩頭,則從她微挺的前胸輕風拂柳地曼垂而下……
兩個男人都看呆了。吳建國忽然想到電影上一些高雅的貴婦人的模樣。
安巧湘看了兒子一眼,又垂目略思,然後對吳長命說:“這樣,一會兒,我和建國出去轉轉,說些話——”
吳長命急忙接過話頭:“你們去,你們去吧,我在家裡給你們準備飯菜。”
安巧湘帶著吳建國來到江州民生街。
民生街是老街,均為民國風情的四五層的小樓,青磚灰瓦,女嬙斜天。昔日,這條街基本是商鋪,現在,漸漸凋敝,偶有高牆深院僅一層的建築,銀杏參天,青藤垂牆,駢文垂門,蛟龍飛簷,一看便知曾是官宦世家或商賈府第。
有事,媽媽帶自己到這民生街來肯定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但,是什麼事,一點方向感都冇有。吳建國心裡沉甸甸的。
“來,陪媽走走。”安巧湘說著
彎起胳膊,吳建國立即領悟過來,將手伸到媽媽的臂彎裡。一個一米八三,一個一米六九,挽在一起,若一首和美的抒情曲,從後麵看去,雖然安巧湘粗衣青衫,但隱約的婀娜使其更有風韻。
吳建國似有靈犀,此時他腦海上出現的是他偶然在西方影片中看到的著高跟鞋的赫本,走路時的雅姿。雖然現在自己貼著看不見,但的感覺係統,讓他看到媽媽正著一雙高跟鞋,穿一貼身的旗袍,正嫋嫋地走在宇宙的舞台上……
吳建國靈魂有種莫名的潮濕。
吳建國忽然說:“媽,怎麼這裡的樹,和彆處不一樣呀。”
安巧湘:“你發現了?”
吳建國:“啊,江州路兩旁,基本是法國梧桐。但這民生街,全是香樟樹。春天到這裡來逛,應該滿街彌香的。”
安巧湘望望他,若有所思,問:“你再看看,這條街還有什麼特彆的。”
吳建國略一思,道:“民國風情——”
安巧湘:“這不算,這是一目瞭然的。”
吳建國赧然一笑。
母子倆繼續信步民生街……
吳建國眼睛陡然一亮,一指前麵的路:“這裡,是民生街的特色;是的,一定是。”
前麵路麵,既不是土路,也不是柏油路,更不是水泥路,而是石子路。石子並不太碎,每塊約十平方厘米大小、長方形、但又不是切割、剖劃的很整齊的,石和石之間,還有些間隙,斜光下,影影綽綽的,有種韻律。
安巧湘點點頭,手指著說:“那段土灰色的,是石灰岩,那段鮮躍些的,是雲英石鋪的。”
這回,輪到吳建國回眸看安巧湘了:“媽,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安巧湘未迴應他,繼續自顧自地說:“意大利羅馬,有幾條街,也是石子鋪的路,但,他們用的是鵝卵石,比這路還不平,但比這路漂亮,雖然這種路不便汽車開,但意大利人就是不改,說,這是他們的曆史……”
吳建國更驚了,但他冇把這種驚愕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