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木欄柵,閭胥仔細打量著女人。
範季這小子看不見,他總要幫忙把關。
紫色的頭髮,瘦小的身影,身上的衣服看上去非常臟。
似乎是在泥濘水裡滾了一遍。
女人察覺有人來,緩緩抬起眼皮。
恰好和閭胥對視一眼。
僅僅一眼,老頭卻忽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覺,不自覺後退半步。
這是食物鏈頂端生物對低級生物的壓製。
他不明白:“有什麼問題嗎?”
隻覺得那頭紫發刺眼無比。
拉著範季的手,驚慌失措道:“要不得,這個要不得!”
範季不解,雖然看不見,但他能感受到房內女人的氣息平和。
胸音肺音清晰透亮,這是一個健康的人。
老頭的臉上閃過驚悸:“範季,你聽我的,換一個。”
“她,紫發,不祥!”
被關押的女人,或者說小衣,又默默將頭垂下。
心若死灰。
從小到大,她聽了不止一次這種話。
所有人都將她製作累贅與不祥,是天降災禍。
甚至,當她親手殺死哥哥後,連她自己都認同了這種說法。
“或許,那天該死的,不是小靈,而是我。”
正當她暗傷之時,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不,她不是不祥,隻是紫頭髮。”
她詫異地抬起頭,卻見出聲之人是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
穿著一身已經洗得發白的衣服,但卻有說不出的氣質。
不禁有些看癡了。
戰國時,男子的審美趨於統一。
高胖白,越高越美,越胖越美。
而相貌中,又以關中男子濃眉大眼最好看。
故而老秦人的顏值確實能吊打六國。
“這是何人?”她不禁好奇。
“不能換,就她了。”
範季對於閭胥不祥的說法並不認同,他是個瞎子,對方哪怕是禿頭都無所謂。
關鍵是,典吏已經告訴他,其他幾個女罪人可都賣過。
冇有這個因為被視作不祥,還冇有做生意。
即便冇有所謂c女情節,他還是希望未來妻子能少碰點其他男人。
他循著氣息的方向,麵對著女子。
輕聲道:“我姓範,將從征,戰場凶危,唯有與姑娘相婚配才得以倖免。”
“而姑娘淪落至此,我也可助你脫離此地。”
“你我雖是各取所需,但終究要做夫妻,不知姑娘你可否願意?”
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他,依舊保留著對女性的尊重。
小衣心中突然泛起一絲波瀾。
婚配?
這個陌生的詞語似乎是許久之前聽到的。
在她小時候,還常常幻想過未來嫁給一個英俊的貴族少年,相夫教子,織衣煮飯。
幼年的幻想和眼前的現實融合,那貴族少年的身影也變成了目前男子。
她的臉上也有些發燙,想著:“若是這般男子,婚配一場,也是可以。”
“正好藉此機會逃離韓國。”
輕輕點了點頭。
如此鄭重其事,到惹得一旁的典吏捧腹大笑。
“哈,還點頭了!”
對著範季就是一頓嘲笑:“你覺得她還有的選?”
“告訴你吧,你今天要是不帶她走,她遲早要死!”
閭胥聽到死字就是一驚,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範季。
忍不住問道:“這女的是犯了何事,難道是死罪?”
同時表示:“若是她盜竊殺人,請務必幫我們換一個!”
作為一名閭胥,他可不想範季娶一個殺人犯回家。
這小子是個盲人,家裡又有點積蓄。
要是遇到個心腸狠的,隻要睡覺時帶把剪刀都能弄死他。
事後將財物全部帶走,他死都白死。
“不是死罪。”
典吏臉上露出不悅,這死老頭,老是說換。
其他幾個哪還能換,不都得留著賺錢嗎。
“她就是在城中被髮現,盤問也盤問不出結果,所以才送到這裡來。”
“可不是什麼死罪,就是無法覈實身份。”
“因貴人不日將親祭絳水,需要牲,此女不祥,已經被挑中。”
“所以,你不帶走她,過幾日也是死。”
韓國地處三水之間,河水氾濫,素來有用活人做牲祭的傳統。
“原來如此。”
既然不是殺人犯,那最後一絲顧慮便已被打消。
典吏解開了女人的腳枷,將其推門外。
催促道:“時間已經不早,趕緊去把名字勾掉,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你。”
“誒!”閭胥點頭哈腰。
領著二人來到縣衙中進行了婚姻登記,隨後看著掾吏用刀子將他的名字從竹簡中劃掉。
戰國時,各地的戶籍管理夠十分簡陋。
所謂登記婚姻,也不過是在閭一級的戶冊裡加多一行字。
換到春秋時,也就是“問名”環節。
登記之處已經有不少的人在等候。
他們的身邊圍繞著家屬和仆從,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染了色。
這些都是閭右之家,為了讓他們的兒子逃避兵役,也算煞費苦心。
“看,那是瞎子嗎?他選了那紫頭髮的。”
一道尖銳的聲音傳來,是一個佝僂著身形的男子。
他的背上長著大鑼鍋。
眾人循聲看去,也不禁驚訝,那個紫頭髮的居然也有人要。
不過看到範季眼睛上纏的麻布,頓時也就明白了。
不禁紛紛捂嘴而笑。
“這瞎子,怕是被典吏給坑了,不然怎麼會挑這一個。”
“咦,好臭!”離的最近的幾個禿頭更是忍不住捂著鼻子。
“他不僅是盲人,還是個癰人。”
聲音說不出話叫啞,眼睛看不見叫盲,鼻子聞不到叫癰。
這些紛紛吵吵傳入小衣耳中,心中的難過更甚。
她不禁懷疑,嫁給這個看不見的人,真的不是趁人之危嗎?
“閉嘴!”
一聲高喝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範季語氣嚴肅:“我缺視力,所以被叫盲人。”
“你們雙目健全,卻缺了道德,口無遮攔,又該叫什麼呢?”
“是青蠅吧!”
“讒人罔極,交亂四國,譏謗不休,不正是說你們嗎?”
說著,麵露不屑:“好一群營營青蠅!”
在場眾人都是閭右出身,自然聽過《詩》中小雅篇。
被罵作胡亂飛舞,騷擾君子的蒼蠅,這讓眾人的麵色都變得很難看。
誰願意被罵作蒼蠅,隻能紛紛低頭,不敢再言語。
一旁的小衣看著眸子露出異樣的色彩。
掌心傳來男人手掌的溫度,她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
她不知道為何心跳這麼快,還想著逃離的事情。
“這男的還不錯,走的時候,可以留他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