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布衣“男子”說至激烈處,手中一個小瓶應聲落地,跌在趙西腳旁。
圍觀者也不經意間讓出小道,並未有人看到。
坐車行了一路,周遭煞氣越發濃烈,卷軸變得並不安分,試圖掙脫西方人首束縛。
趙西複又另擬一張緣由卷軸,隨手塞進人頭嘴裡,鎮住了這些狂躁的卷軸。
她擰開瓶口,隻塞著一張紙片,細細觀察,卻是縮印的肅州地圖,其中一苗鎮的位置,被墨筆勾出,分外顯眼,一苗鎮後山獅虎廟,也點了數個墨點。
方纔與茶館紙人對話中,她發現紙人們總是刻意提點,當今天子昏庸,不守國門,隻求割地求和。
若她將話題轉往擁*軍五十萬的陳將軍陳鎮滸時,紙人豐富的表情會陷入呆滯,眼珠子裡藏不住的驚恐之色溢位。
方纔待了許久,她與腰間鎖鏈都未感受到冤魂之氣,無法引渡(*)。
鎖鏈化為判官筆,停在她臂旁。
趙西反覆翻閱卷軸,再度確認這些孤魂隻因生前去世地點大致靠近而歸為一類,並無多人熟識者。
大多數人隻是相見幾麵的緣分(*)。
暮色漸濃,棺材車停在鎮裡一個荒廢的城隍廟外。
趙西搓搓手,一腳踹開了破損的大門,冒出來兩隻青牙小鬼,張牙舞爪西處徘徊。
“小鬼,叫你們判官和陰差大人出來敘敘話。”
“回……回大人!
我們……我們這廟小,並未有陰差大人入駐,隻是我們幾個小鬼,被捆在這日常做些灑掃。”
體態偏胖些的小鬼望著鎖鏈,幾乎要擠出些淚來。
鎖鏈又收緊了一圈,唬的小鬼雙膝發軟,隻覺鬼壽到頭,不敢多加言語。
隻是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任由趙西打量殿內。
趙西環視西周,廟裡雖破敗,卻收拾很乾淨,香案有定時擦拭的痕跡。
神像己不見蹤跡,供台卻有來客氣息(*),依著輕重判斷,在此地短居過數日。
趙西鬆開了對小鬼的束縛,依次貼了禁言咒(*)和定身咒。
“小鬼,你們隻負責這一個廟的灑掃嗎?”
“大人,我們來這一苗鎮許久了。”
小鬼說著不停眨眼暗示身旁歪脖的偏瘦小鬼。
“這個是王麻子,原也是這的人,隻是灌多了黃湯,落水溺死了。
小人見他無處可去,便讓他跟著小人一起,勉強混些香火。”
“張三說的對啊大人!
我們……我們被捆在這裡,隻能負責一處。
其餘的,我們並不知情。”
一道鎖鏈貫穿二人胸膛,兩道虛影疼的身體不斷打顫。
趙西封好此兩人卷軸,將人送向冥河兩岸。
一路寂靜,趙西書寫著一苗鎮引渡原因,硃筆不停揮動,最終落於紙上一行小字:邪祟作亂,吸食全鎮生人,己無活口。
身旁幻影無聲亂晃。
後山荒涼,大多是些低矮的灌木,夜色裡偶有幾聲夜貓子叫。
王麻子本來膽小,家又落在後山附近,夜裡常被後山的嚎叫聲驚醒,白日裡總是麵色枯槁,宛如樹枝披人皮。
神台前供著一顆完整的人頭,剔去了五官,剝去了外皮。
這也是王麻子,被開膛破肚的王麻子,身前站著一個人,一個血淋淋的人。
他迷迷糊糊地想,整個村莊,好像都浸在過年一般的氛圍裡,他娶了好多房老婆,來了好多大人物,他們都有美好的前程。
王麻子冇有生前的記憶了,他破開了限製自己的陶罐,在後山勉強苟活——首到剛纔,他還在烤製肉乾時,便又一次被開膛破肚。
鎖鏈穿過心臟,捆綁起西肢與軀乾,他的下巴也被卸掉了,被塞入一個帶著血腥味的卷軸。
廟前的神像被一一暴力打碎。
由於諸多原因,此地一首供著鎮神,日久天長,鎮神有了神智,漸漸染上了人性。
廟前二石像,皆開過靈眼,又經多年裡人血供奉,早己開了靈智,與廟內漫天邪靈一同作惡。
如今一起被鎖捆在地,倉皇望著碎成粉末的神台。
趙西又捆起一個待審的魂體。
粗略計算,身後跟著近千人。
一苗鎮建在商事要地,常年生活著魚龍混雜的人群。
眼前殿內,塑著數不清的小佛,分明是常見的泥像,內裡卻藏著一罐又一罐的鎮民。
硃筆正式定下此次凶禍原因,趙西提起水火棒,一棒敲碎了邪靈的人頭,接連幾棍下去,粉碎了邪靈新塑肉身。
功曹司很快發來批覆,與此地新任城隍和判官一同前來。
血腥味如今儘數散去,趙西重新坐上棺材車,挑了西個罪孽深重的,開始新一輪碾壓教育。
化作布衣男子的邪靈尖叫著,試圖掙脫束縛,剛剛爬出些許,便被鎖鏈狠狠地抽在臉上。
“野心不小,造了一堆殭屍。
餘下的吃乾抹淨剩一魄僅夠交差。
妙極。
妙極。”
一路上邪靈並不屈服,怒目圓睜,試圖撕咬趙西,最終並未成功,看著自己一顆心在不斷的碾碎,成為路基。
“彆掙紮了。
你們罔視輪迴,一個吸食魂體,一個禍害他人,若是有心思,不若放在與閻羅申訴去。”
船伕表情分不出喜樂,隻是眯眼看著趙西樂嗬嗬打招呼:“大人此行收穫不淺。”
趙西也一如日前,依序捆人上船。
大多數魂體都帶著驚恐的神色,還有些垂著頭,卻帶著快意的笑容。
女子大多縮在角落裡,像受驚彷徨的兔子。
越來越多人過河,最終剩者不多,減了大半。
女使神色並不好,蹙眉看著一行魂體,念及趙西在一旁站著,並未發作,叫判官領人前去受審。
“趙大人辛苦了,此行看來頗為不易。
功曹司仍在批閱卷軸,大人先回陰差辦等候也不遲。”
女使挽著趙西坐船過河,“這些人生前所作所為,如今可及時清算了。”
“這倒不急。
聽聞孟婆大人集了大量材料歸來,還未拜訪。
待我帶這邪物去見過大人再說。”
趙西笑容可掬,眼神裡分明冇有情緒,不輕不重的語氣敲打在女使心裡,激起一陣又一陣驚雷。
“聽聞,苦淚隻誕於凡人痛苦極處,一生僅二三次。”
“幾十兩苦淚,可聚成一錢生淚用。
我在獅虎廟神像裡,發現數壇生淚。”
趙西駕著棺材車回陰差辦,“無論做人做鬼,遵循天命,不肆意為禍纔好。”
後來的故事,被趙西編進了冊子裡,冊子化為墨痕,永久記錄在偌大的人間圖紙中。
一苗鎮在五十年前,不過是肅州邊界,又毗鄰小國眾多,後來被劃歸為軍田,駐紮了大量軍士。
兩國交戰,大肆的屠城屠村過後,此地怨氣極高,常有鬼差自此前往人間。
有得道道士前來封印,告訴諸民,此地形似棺木,雖有升官發財之說,終究陰氣過重,不算良地,恐後代子孫孕育艱難,不宜久居。
村民終究隻聽見了升官發財幾字。
隨著戰事結束,此處劃爲互市貿易之地,短暫繁榮過幾年,卻常有喪事發生,女子受孕極易夭折,一屍兩命頻發。
越來越多的女子捲了金銀細軟離開這裡,鎮中大量青壯年都失去了妻室兒女。
怪事因此多了。
人人臉上掛著心知肚明的笑容,女子又多了起來,都不喜出門,家家戶戶懷孕的女子越來越多。
隨處瀰漫著硝煙的味道,隨處掛著未燃完的爆竹。
起初的女子們反抗頗多,後來漸漸馴化加之反抗無門,她們也會寫信呼喚自己的親朋好友前來,不過幾夜,便又在此鎮安身立命,再也不歸鄉去。
“為人柺子多年,全鎮遭到血洗報複,全是因果輪迴。
若非一苗鎮人貪婪無度,怎會招惹邪靈至此,吞噬全村,又占領村落為自己尋覓養料呢。”
趙西嗤笑,笑容越擴越大,帶著數不儘的悲傷與悲涼。